第20节(1/1)
筒底剩下不多,摊主大叔便将它们全部倒入笸箩中,随手抓出一把,慷慨地塞给旁边吸着手指流口水的孩童。
那些孩童立刻欢喜地接了,红彤彤的脸蛋上泛起喜色,黑眼珠里迸发出快乐的光芒。他们叽叽喳喳道谢,用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用力往口中塞去,撑得腮帮子鼓鼓。
米花体积膨大,一斤也有许多,过年期间摆盘招待人十分体面。
若直接空口吃,便是纯粹的米香;若有奢侈些的,还可以泡一点白糖水或是蜂蜜汁,在上面厚厚地撒一层米花,又香又甜呢!
可巧王大娘从里头挤出来,瞧见他们俩可怜巴巴在外围瞅,登时就乐了。
“瞧这面皮儿薄的,站在外头可抢不上!”
说着,就抓出一大把来,“先尝尝,还热乎呐。”
白星还有点不好意思,没做声。
孟阳直接接了,又道谢,摊开手掌道:“你尝尝呀,好吃的。”
白星眨了眨露在眼罩外面的眼睛,长睫毛飞快地抖了几下,果然用指尖捻起几颗,试探着放入口中。
入手出乎意料的轻盈,若非热乎乎的,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拿的是雪呀。
米花刚一落到舌尖上,她便忍不住睁圆了眼睛,惊讶道:“化掉了!”
王大娘笑眯眯看她,像看自家小辈一样慈爱,柔声道:“那你再吃些嚼嚼嘛。”
白星露出尖尖的下巴,不待催促又抓了一把,果然大嚼起来。
咯吱咯吱……
蓬蓬的,像棉花,像云朵,说不出究竟像什么,但那股经过热力催发后越加浓烈的香气啊,呼哧呼哧就从她的眼耳口鼻中涌了出来。
好吃的呀!
这就是新年的味道吗?
她果断挤入人群,大声道:“要五斤!”
如今市面上的糯米要五文钱一斤,因为过程中会损失一部分水分和其他“下水”,二则也有废的柴火和工夫呢,所以变成米花卖就要九文钱一斤。可以直接花九文钱买,也可以自己拿一斤糯米来,额外付四文钱的加工费。
真要论起来,略略有一点贵,但过年嘛,谁还计较这些呢?
卖米花的大叔笑着应下,“好咧,五斤!”
然而……为什么五斤这样多呀!
她扛着足足塞了五斤的米花麻袋,活像冬日的流浪商人,吭哧吭哧朝皮货铺迈进,中间还时不时低头掏一把出来,分孟阳一点,然后一起:
咯吱咯吱……
约莫一刻钟后,皮货行的赵掌柜迎来了两位浑身散发着米花香气的客人。
内行看门道,他一瞧白星身上的皮袄,眼睛刷地就亮了,活像她看见好刀,色鬼看见美女。
“嘶,这可是张好皮子!”
兽皮价高不易得,最常见的便是兔皮、羊皮,因饲养周期漫长,等硝制好,又要翻一番,市面上一张上等无暇全羊皮便能卖到二三十两哩!
皮子可比肉贵。
而这位姑娘身上的,赫然就是狼皮呀。
生灵天生慕强,又爱犯拧,越难到手的东西越爱煞。狐狸、雪貂倒也罢了,虽狡诈,倒不算危险,最难得的是虎豹熊狼之流猛兽的皮子呀,当真是供不应求,多得是有价无市。
关外多野物,质高价低,每年都有许多皮货商不远千里去进货。当地百八十两的皮子,转手在关内就能卖到五六百两,多么丰厚的利润呀!
可桃花镇实在是个小地方,百姓多穿棉衣,虽然臃肿,但胜在便宜,那等好货根本卖不出去。所以掌柜的从没动过出关的心思,平时也不过就地收购一些兔皮、羊皮、狗皮罢了。
不卖归不卖,但他就喜欢这个,偶然瞧见了,还不许高兴一回么?
“我有一张完整的狼皮,”白星忽道,“眼睛、牙齿都在,尾巴尖儿都是好的。”
掌柜的一听,脸都涨红了,激动道:“拿来了吗?”
他分明人到中年,可此时雀跃起来,却像个渴望得到玩具的孩童,每一寸身体里都恨不得放出光。
白星张了张嘴,哑着嗓子道:“想喝水……”
刚才路上米花吃多了,现在嘴巴真的好干啊。
“来人,快上茶,上好茶呀!”
白星和孟阳是真渴了,当即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抱着茶碗咕嘟嘟猛喝。
那头赵掌柜正如痴如醉地捧着狼皮看,就像他们刚才吃米花,简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呀!
“真好,真好啊!”他捏着四只狼爪,又小心翼翼地屈起手指去蹭雪亮的狼牙,“牙齿也都在……”
这样尖利!
重新得到水分滋润的白星抽空道:“若要长年累月赏玩,牙齿和爪子都要保养的。”
“那是,那是。”赵掌柜连连点头,爱不释手,“姑娘,乡里乡亲的,我也不欺负你年纪小,一口价八十五两,如何?额外还有三张兔皮,也很不错,一张算二两半吧。”
这个价格本就在白星预期之内,她当即点头,“好。”
赵掌柜欢欢喜喜将狼皮收起来,活像得到了心仪玩具的孩童,脸上的褶子都撑开了,又亲自去后面给她称银子。
孟阳眉眼弯弯地看他们交易,没有半点羡慕和嫉妒的神情。
他本就是受得住富贵,也耐得住贫贱的性子。
那书生和那女子(十四) 多么温柔……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功夫是江湖人保命的法宝,一天都不能撂下,所以哪怕暂时蛰居在这桃花镇, 白星也没忘了每日练功。
压根儿不必什么人催促, 她每天早上寅时过半(五点)就会自动睁开眼睛,用约莫一刻钟穿衣洗漱, 然后就去院子里打拳、练刀。
就像兵器一样,她必须时时刻刻保持锋利, 才能在随时可能到来的殊死搏杀中胜出。
若只能活一个, 那么一定会是她。
待她将拳法刀法耍过几遍, 出了一身热汗, 东边天际才懒洋洋泛起一点微白。
有的人可能不知道呀,人间啊, 是从底下开始,才一点点白起来的。
而等太阳升到最高点,人们为了它散发出来的光和热欢呼时, 却又不得不面临告别……
如此奇妙!
白星擦着刀,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自己在江南、在中原、在边关看过的无数轮日头, 红的黄的白的, 圆的缺的扁的, 胡乱蹦出来许多莫名其妙的感慨。
“……人就像这日头, 这月亮, 没有永远登高的时候, 但却可以努力让自己在天上挂的久一点, 再久一点……”
义父曾经指着天空,这样对自己说过。
儿时的白星并不太懂,总觉得义父说得很浅显, 可好像又很深奥,藏着许多她琢磨不透的东西。
但是现在,她已经隐约有些明白了。
白星正想着,就听见外面有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自家门口。
“啪啪啪……”
紧接着,就响起一阵毫无章法的敲门声。
声音挺轻,软绵绵的,位置有点靠下。
她很快就知道是谁了,因为来人在敲了几下后很快失去耐性,“姐姐,漂亮姐姐你在家吗?我来看你啦!姐姐?”
是冬瓜。
白星不觉得自己跟一颗冬瓜有什么好说的,所以果断装没听见。
但那小东西现在竟又出人意料地展现出惊人的耐力,又噼里啪啦敲了好久的门。
她被吵得头疼,只好起身,过去忽地将两扇门拉开,俯视着外面半截高的小东西。
“真吵。”
来的正是冬冬。
今天他穿了身浅老绿色的袄子,脑袋上扣着同色兔皮帽,边缘出了一点风毛,整个人看上去都圆滚滚毛茸茸的。
越发像冬瓜了。
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才仰起头来,捂着嘴,只留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巴。
我不吵的。
不过一会儿他就憋不住了,小声道:“姐姐,我来给你呼呼。”
伎俩过于拙劣,白星立刻识破,当即冷酷道:“不用。”
小孩儿瞬间沮丧了,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蹭啊蹭,两只小手搅在一起抠啊抠,“我想……”
白星马上打断,“你不想。”
小孩儿委屈巴巴地皱起脸,控诉道:“你都没听。”
“不用听我也知道,你走吧。”白星下了逐客令。
大人就是这么厉害。
小孩儿可怜兮兮地瞅着她,“你收我做徒弟吧姐姐,我好乖的,真的好乖的。”
白星:“……”
经过那日当街那一出,她对这话深表怀疑。
冬冬不走,见白星不答应,他索性背过身去,直接在门槛上坐下了。
然后,他用两只肉嘟嘟的手托住同样肉乎乎的下巴,噘着嘴生闷气。
为什么呀,为什么大家都不肯收他做弟子?
他好厉害的,一定可以成为大侠的!
白星沉默,盯着脚下圆滚滚的背影看了许久,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抬起腿,用脚尖在他屁/股上一戳。
“白姑娘,我听见……”孟阳从隔壁开门出来,刚往这边一转身,就眼睁睁瞧见冬冬给自己磕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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