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1)

    此身非神而有如神助。

    江宜内心震撼,张口结舌,一低头,却见残剑心口处,一枚箭头支出来。

    残剑流露出一点笑意,然而,也看见了那支箭头,笑容迅速变淡。

    江宜:“……………………”

    一丝微不足道的血丝从胸口布料下渗出来,分外醒目。

    狼骑的箭雨下,残剑一直将江宜护在身前,而自己以脊背去抵挡。纵使他身法再高明,场面如此混乱,也难保不中暗箭。

    残剑嘴唇发抖,脸色变得苍白。他的五官乃有一种硬朗的俊气,此时却成了毫无生气的冰冷。

    白昼来临,天光大放。残剑断续地道:“没事的……其实……善战者……亡于战……大约便是……如此……”

    狄飞白遥遥问:“怎么了?!”

    “他中箭了。”江宜答道。

    狄飞白道:“这可不妙!你先别动他。这样,孔芳珅的部队必定就在不远处,待我知会一声!”

    狄飞白的怀中有一枚沙州军的令箭,箭头由燧石做成,升空时剧烈摩擦产生的火苗点燃箭尾火药,于半空中绽放一朵焰火。

    沙丘上,孔芳珅举水晶镜片,看见沙柳林方向升起焰火,当中显现青牛徽记。余部肃然静立,于他身后列队,上千人众不发出丝毫声响。

    孔芳珅收起望远镜,吩咐:“去接人。”

    孔芳珅的沙州军由轻骑营、重甲营、步兵营及斥候营组成。

    重甲士兵的浑身装备加起来有八十斤重,行走时地动山摇,靠气势就能吓退敌人。斥候们则规定身上衣物加起来不得超过二两重,如此一来走路就像芦花柳絮一样飘然,半夜出门侦察能把对方吓个半死。

    步兵营使用一种由突厥狼筅改良而来的刀枪混合体长柄武器,令他们看上去像某种旗鱼。轻骑营则受到严格的战斗素养训练,服役期间只能在马上吃喝拉撒,导致轻骑营退伍的士兵很多都有终生无法治愈的罗圈腿。

    这四大营在进攻时,作为先锋的斥候神出鬼没无孔不入,经常令敌人睡觉时都怀疑背后有人,从而夜夜难寐不得休息。继而轻骑兵犹如牧羊一般从四面包抄。最后,再由步兵手持长兵,躲在充当肉盾的重甲士兵,将敌人串成肉串。

    杀伤力非常高。

    孔芳珅因此经常受到中央朝廷的表彰。

    三人踩着树根缓慢移动,被步兵的长枪拉出来,像三块风干的腊肉。狄飞白道:“叫军医过来,这里有人中箭了。是什么地方受伤我看看——”

    残剑心口处洇出一团血迹。

    狄飞白看了两秒,喊:“军医!军医!!这人要死了!!!”

    江宜道:“你别这样说,他没有流多少血……”

    狄飞白道:“我真是服了你了!!我还以为是肩膀中箭!!你怎么能这么淡定?!军医人呢?!!”

    一人用剪子绞去箭羽,观察残剑的中箭部位,宣告道:“没救了,心脏被贯穿,箭拔出来就是死。”

    江宜问:“那不拔出来呢?”

    军医道:“那就慢点死。”

    残剑道:“也许……我的心脏在……右边……”

    狄飞白抓狂道:“死到临头了你怎么还能开玩笑?!!”

    军医道:“这种情况,除非你是神仙能活下来。”

    他话音一落,残剑胸膛鲜血顿时蔓延开,犹如一只被压烂红柿子。

    孔芳珅马上指挥道:“担架,把人抬回城去。”

    江宜第一次见到孔芳珅时,把他当成了随阵军师。这说明孔芳珅长得很有文气,并且皮肤白皙,不像征战沙场之人。

    孔将军言语间亦有一股斯文的气质,临危不乱:“这位就是传言中突厥可汗的汉人巫祝?”

    狄飞白道:“不是快死的这个,是你边上站着的这位……”

    孔芳珅道:“那么,快死的这位是?”

    狄飞白:“他是个剑客!!他的剑连我也自愧弗如!!可是他已经要死了!!!”

    军医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抓紧时间。还有没有人要见最后一面?”

    江宜道:“我……我……”

    所有人看着他。

    “我出去一下!”江宜犹如脚底踩了针尖,转身走出房间,在将军府的连廊里走来走去。

    廊上瓦松如同无数鲜红的血花。

    江宜自言自语:“残剑兄!……谢谢你……残剑兄……对不起……”

    微风穿廊而过,侍弄垂帘悉索作响。

    不知几刻过后,身后房门轻吟,江宜回头,看见狄飞白冷着脸跨出来。

    “我想好说什么了!”江宜立即道。

    狄飞白冷冷说:“可是残剑已经死了。”

    江宜愣了半天,无法开口。狄飞白道:“肉体凡胎,死起来很快的。他没有时间等你想好最后一句话。”

    孔芳珅与军医相继走出房间。生死离别的时刻,孔芳珅依然冷静从容,因为他不认识残剑,并且见过了太多死亡,有一天即使他自己死去亦是这般也无风雨也无晴。

    “真是太遗憾了,”孔芳珅道,“你要去最后再见见他么?”

    江宜进去后,孔芳珅为他关上房门。

    残剑躺在孔芳珅自己的架子床上——这位将军人很不错,听说有的人越是杀人越是迷信,绝不允许死人躺在自己的床上。

    残剑的脸色比架子床刷的漆还白,神情却很平静,仿佛不知道死亡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脸色。江宜为他重新掖好衣襟,触摸到残剑瘦削的肌肉,好像其中仍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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