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1)

    此时此刻望着这些眼睛,除了不由自主后背发凉,神智犹然清醒。

    商宴大着胆子凑近细瞧,诡异的是,那一只只金色的瞳眸竟然还……很漂亮。

    离了大谱。

    怎么有点儿让他想起一个人。

    商宴脑子里浮现晓羡鱼那双色泽过浅的眼,在阳光下时,便是呈现出这般剔透的金。

    转念,又认为这十分荒谬。

    他也说不出是哪一点觉得像,按说琉璃浅瞳并不罕见,而且这些眼睛死气沉沉,不像能长在活人脸上的。

    它们古老,神秘,荒寂。

    最重要的是,邪恶非常。

    那鲤鱼精呢?

    总是没心没肺傻乐呵,眼尾都要长皱纹了。

    商宴摇摇头,将那一瞬间莫名的念头驱逐出脑海。

    未等众人细细探查这些古怪眼睛,忽然之间,远方天际绽放绚烂霞光,在夜色之中醒目非常。

    青炼山掌门若有所

    觉,蓦然抬眸,正下意识摩挲着木珠的手指一顿。

    那是……青炼山秘境开启时的景象。

    三百年来,那秘境里只有一个人待着。微玄圣子在禁牢一战后伤重,入秘境闭关,经年不出。

    当年,他还不是青炼山掌门。那一战平息后,徒留人间满地狼藉,他随着师尊赶往禁牢,圣子那时的模样他永远也忘不了。

    他安静地沐浴在滔天业火之中,血染红白衣,森然若修罗,掌心里捧着一颗尚在活蹦乱跳的心脏。

    那颗心好像被切割成了两半,一半鲜红,一半漆黑。虚空之中漂浮着千丝万缕的血线,一点点从他空荡荡的心口处溢出。

    师尊惊骇不已,圣子却什么也没解释,就这么捧着血淋淋的心,转身离去。

    他那时恍然觉得,那道背影宛若诀别。

    后来,他成了青炼山掌门。还以为直到自己羽化,也不会再见到那人了。

    没想到如今秘境再开。

    圣子终于愿意,再回到这人间。

    同源(有新增) 她这个人,还真是天然……

    此时此刻, 禁殿。

    沈疏意被晓羡鱼一句胡诌糊弄过去,不再关注她颈间奇怪暧昧的红痕,兀自安静了下来。

    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晓羡鱼心里记挂着事儿, 坐立不安地想往外跑,却被沈疏意横剑拦住了去路:“急什么, 好好待着。”

    她悻悻地坐回莲花台, 余光观察着他的神色。

    很冷, 很沉, 一如既往。

    但似乎又多了什么不同。

    终于,沈疏意偏过头,在灯火幽微中看向她,喉结轻滚:“我知道你回来了,苏漪。”

    晓羡鱼微微一顿。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毫无波澜地点破了她的身份。

    这一幕在晓羡鱼脑海中早有预演,她想过无数种应对方法, 想过最自然、最天衣无缝的反应, 可当旧名忽然从故人唇齿间脱口,轻轻擦过耳畔时, 她还是不禁晃神。

    三百年了。

    连知道她身份的奚元, 都不曾用那个名字称呼她, 以至于她淡忘这是什么感觉。

    前尘往事翻涌。

    本以为已如止水的心波澜微起。

    好像这一瞬间, 她才真正地神魂归位。

    晓羡鱼轻轻垂下眼睛, 没有说话。

    沈疏意望着她, 目光平淡极了。除了眉梢几许料峭冷意, 旁人再无法从他脸上分辨出任何情绪。

    在哀亡谷时, 他也曾出声唤她前世的名字,然后问出了一个萦绕心头数年的、愚蠢到极致的问题。

    ——你有把我当过朋友吗?

    显然当时她没听见。

    幸好没听见。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问出那个问题, 不会再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答案那般失态。

    沈疏意敛眸收回视线:“三百年了,你如今过得挺快活,我还以为你的魂魄早被妄海消磨得渣都不剩了。”

    晓羡鱼叹了口气,忽然便觉得提前预演好的对策、反应通通没了意思,她笑了一下,坦然承认:“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遗臭万年,看来连妄海也吞不下我这块硬骨头。哎,让你失望了。”

    沈疏意握剑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好似要说什么,阴沉半晌,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晓羡鱼又上下瞧他:“你过得也不错,都成霜天台首席了,变得很厉害嘛。”

    “……是么?”沈疏意冷笑了声,忽道:“做首席没意思,难怪你那圣子师兄要撂挑子不干。”

    晓羡鱼愣了一下,那熟悉又久违的语气仿佛让她眼前浮现少年时候的沈疏意。

    鲜活,快意。想说什么便直说,想做什么便去做,无须担心是否符合身份。

    也让她感到一丝怀念。

    晓羡鱼心想,做首席是没什么意思。太多双仰望的眼睛,出不得一丝差错。或许不少人还盼着他出错。

    往往越干净的人,旁人越容不得他身上有任何一点瑕疵。还不如她在坠夜城里时,虽然臭名昭著,但只要对人稍稍和颜悦色些,总能收获人心。

    不少人私下议论:“城主好像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晓羡鱼抱起手臂,打趣道:“超越我师兄、成为天下第一剑修不是你的梦想吗?怎么,梦想成真了,开始索然无味了?”

    “我从来不在乎你师兄。”沈疏意看她一眼,却说,“当年我想超过的人只有你。”

    四下沉默。

    晓羡鱼心想:“这小子还真是变了许多。”

    他当年可是打死也不会说这种话的。这种变相承认自己不如她的话。

    有点儿诡异。

    本以为会腥风血雨,你死我活的场面,竟然意外和谐。

    好像还寒暄了起来。

    “……这我还真是不知道。”晓羡鱼举起手比划着,谦虚道:“其实当年我也就比你厉害这么一点点、一点点罢了。”

    沈疏意凉飕飕地扫来一眼,晓羡鱼识相放下手,收声。

    烛火勾勒出他的下颌线条,锋利冷峭,微微绷紧,说出的话也隐约有些切齿意味:“你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晓羡鱼茫然眨眼。

    沈疏意看她那无辜的神情,莫名地,心头漫开一点火气。

    就在片刻前,首席大人刚冷酷地发誓再也不会失态,此时此刻,却隐隐有要食言的预兆。

    她这个人,还真是天然叫他来气。

    简直想就地同她吵一架,顺便打一架。

    沈疏意克制地阖了阖眼。从前的恩怨暂且先不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话锋一转:“你知不知道,自己除了苏漪外还是谁?”

    晓羡鱼指了指自己。

    鲤鱼精呗。

    沈疏意轻嗤一声,那模样仿佛看她极为不爽。晓羡鱼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回忆着自己方才做错了什么。

    半晌,忽听他缓缓问道:“听过‘奚山’这个名字么?”

    晓羡鱼一愣,蓦地抬眼:“你知道这个地方?”

    奚山。不就是月白口中说的,曾变成残灵在妄海里漂泊时的她,那心心念念要回去的“故乡”。

    一个连她自己都毫无头绪的故乡。

    “奚山是万年前天地间第一片净土,它在世人口中还有个名字。”沈疏意道,“叫做神山。”

    神山,灵族故地。

    微玄圣子身上血脉的渊源。

    万年前,上古神木扎根于神山,点化诸仙,为仙道始源。而诸仙便是灵族。

    神木福泽万物而枯,灵族守护苍生而覆。只留下最后一点血脉,托生天地万年,汲灵气塑肉身成人,成为举世皆知的圣子微玄。

    神山是圣子的来处,理应也是他的故乡。

    只不过神山消亡已有万年,没人知道遗迹何在,早已不可寻。

    眼下沈疏意却告诉她,神山起初不叫神山,而是奚山。

    她变成残灵时所念叨的那个“家”。

    是巧合吗?

    或许只是读法碰巧一样?

    可……

    巧到这种地步,实在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且听沈疏意的语气,他好像还知道许多隐秘。

    晓羡鱼问:“神山怎么了?”

    沈疏意看着她:“你对神山,可有任何记忆?”

    晓羡鱼心头一跳,摇了摇头:“我应该有吗?”

    沈疏意静默半晌,道:“

    有人告诉我,你是灵族后人。”

    晓羡鱼蓦抬眼看他,满脸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微玄不是唯一的灵族后人吗?

    “不信?”沈疏意垂下眼,“告诉我这些的人就是微玄。”

    晓羡鱼愣住了。

    沈疏意:“今夜微玄出关,来了幽都山。”

    死寂良久,晓羡鱼艰难问道:“你……亲眼见到他了?”

    “是他不假。”沈疏意有些奇怪地瞥她一眼,仿佛并不理解她为何震惊成这样。

    虽然圣子闭关三百年不问世事,乍一现身确实稀奇,但也不至于让她有如此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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