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1/1)

    烈焰腾升至极点时,他偏头咬一口架在肩上的瓷白脚踝,再俯身,用唇舌咽下她不成字句的喘诉,绯红眼尾似两笔惑人的朱砂。

    “还不够。”喉结轻滚,溢出的字音沙哑,“师妹,再疼一疼我。”

    业火方熄,绵延又生。

    简直就像疯了一般。

    于是她只好事后为他开脱,业火那么疼,疯一点儿也……正常。

    可即便是足以令他失去神智的业火,也抵不过他生生剥下骨血的分毫。

    晓羡鱼闭了闭眼,心想——

    业火的疼有三分,这人能说成十分,生剥骨血之痛倒从不主动提。

    为何呢,她想不通。

    奚元看她沉默,伸手捏了捏她的指尖:“怎么了?”

    沈疏意的目光轻轻落下来,片刻转开。

    晓羡鱼摇了摇头,只道:“挣脱天道的控制唯这一个法子么?既然我也是灵族,它岂不是也能控制我?”

    “它不可以,所以才通过魇骨惑你。”奚元垂眸,“至于为何,我尚未找到答案。”

    沈疏意忽开口:“你在断魂泽给我们看的,不是全部吧。”

    晓羡鱼挑了挑眉,心道默契,她正想问呢。

    倘若天道真是厄沼,掌握地脉俯瞰人间,便必然有通天彻地的神通,为何它这些年容忍奚元做了这么多?

    不光是她的复活,还有他反过来窥伺魇眼搜寻出真相,并将之公之于众。

    为何天道不制止他?

    奚元“嗯”了一声:“我无法给你们看太多,若被它察觉,或生灾妄。”

    他望向她:“师妹,可还记得那柄剑?”

    晓羡鱼闻言一怔,立刻领会过来他指的是天意之剑的剑魂。

    天意之剑尘封后,曾在九天之上悬而不落的那柄巨剑,也从此消失。重生之后,她眺望青炼山的方向,再没见过那道剑魂的影子。

    曾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方知,原来是当年她身死后,微玄圣子剥灵血、剔仙骨,将属于天道傀儡的那一半空壳留在青炼山,自此彻底摆脱天道的掌控与监视。

    于是那柄剑,也一并被摆脱了。

    “万年前苍生一战,灵族覆灭,神木枯萎,换来厄沼元神溃散。”奚元眸光落向黄泉尽处,“它的残识融入神木根须,借地脉汲取仙门气运蛰伏了万年。”

    沈疏意眉心天纹微微发烫,他阖了阖眼,冷冷道:“既然蛰伏,便说明它很虚弱。所以,才需要一个傀儡来替他掌握人间么?”

    从前那个傀儡是微玄。

    如今是他。

    只不过,厄沼的半片元神藏在魇骨中,三百年前被苏漪拉着同归于尽,元气大伤,陷入沉眠。

    所以起初,沈疏意在天纹里捕捉到的天意十分微渺。

    而近日,他脑海中偶尔会多出一道古老神秘的声音,不成字句,充斥蛊惑。

    就像茫茫大雾,起初看不分明。可就在方才一刹,迷雾散去,终于浮现背后真意。

    腰间的不孤剑躁动不安。

    他敛了敛眸,将手轻轻搭上去。

    ——那道声音在说,杀了他。

    杀了微玄,从此你便是圣子。

    将半身灵血与无上仙骨赐予你,从此天之骄子,举世无双,明台高座,万人敬仰。

    世间最耀眼的一切,皆独属于你。

    若还嫌不够。

    ——她,也是你的。

    不悔 “师兄不悔,我不悔。”……

    乌云浮游, 一刹遮蔽月色。

    沈疏意的眉眼覆下阴翳,阒黑眼珠一错,视线轻轻落向晓羡鱼。

    她听完奚元说的那些, 神色难得正经,眉心若有所思地微蹙着。

    少女的一剪侧颜干净, 白生生似新月, 碎发别在耳后, 皮肤极细薄, 浮透着浅浅青筋。

    她这副锦鲤妖身不比前世那般颜色泼天,浓墨重彩褪去,变作青莲一般的清新灵动。

    明眸皓齿,亦叫人见之心喜。

    “是吗。”沈疏意极轻地眯了下眼,似乎有些感兴趣,在心里反问那道声音, “那你会如何让她属于我?”

    于是那道声音的蛊诱之意更深了:“抹消记忆, 她会忘记所有,只记得你——”

    眉心天纹炽热, 沈疏意视野倏而迷雾深深, 漫漫黄泉消失不见, 小船也消失不见, 只余他孤伶伶立在大雾里, 望不见前路。

    这是他的识海。

    茫茫无际的雾色中, 千丝万缕深暗气息翻涌, 纠缠成混沌的一团黑影。

    黑影中心, 赫然是一只金色的眼瞳。

    那金瞳充斥着一股令人着迷的魔力,沈疏意望进去,神思一瞬恍惚, 短短几息间看见了许多东西。

    那是魇眼向他展示的、它所许诺的未来——他会如何成为万人之上,世间至尊,垂眼睥睨芸芸众生;而她又会如何笑意盈盈挽着他胳膊,甜滋滋问他晚饭想吃什么。

    幕幕琐碎一闪而逝,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催人意动向往。

    沈疏意安静片刻,不知为何,没什么情绪地哼笑了声。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手段。”他毫不客气点评道:“恶心。”

    黑影:“……”

    沈疏意面容轮廓冷峻如刻,此时薄唇微微勾着,眼底又一片冰凉,更显讥讽十足。

    “你抛出一堆诱人的条件,若没有自作聪明提那最后一句,我可能还真会考虑一下。”他眼皮一掀,“她那狗脾气,微玄摊上了算他倒霉,除了他谁还上赶着受罪。”

    黑影:“…………”

    它沉寂下来,那只冰冷古老的金瞳死死盯着他,像是要将他洞穿,从皮肉到骨血剖析个彻底。

    沈疏意仿佛耐心耗尽,唇齿间慢吞吞吐出一个字:“滚。”

    落音,迷雾骤散。

    他很轻地眨了下眼,神智恢复清明。

    识海中一场博弈,在外人看来不过半息恍神。

    小船在黄泉水波里飘荡,奚元抬肘靠在船边,一手闲散支颐,目光隐约落在这边。

    直到这一刻,他才轻轻转开视线。

    沈疏意微顿,捕捉到这不动声色的一眼,心下生出几分了然——看来,对方留意到了他短短一瞬间的不对劲,或许已猜到发生了什么。

    连他也不得不叹服,这人的心思实在是缜密得可怕。

    玲珑心,天意剑。这便是前世沈疏意看他莫名不顺眼的原因。

    若说苏漪是纯粹的强者,仿佛能一剑捅穿天穹,那么微玄给他的感觉则偏向深不可测。

    如深渊,如山雾,谁也无法看清他,而他将一切牢牢掌握。

    如今没了天意剑,那颗玲珑心依旧洞悉一切。

    令人愿意相信,这样一个人,无论他有何图谋,都求而必得。连天也拦不住。

    ……

    晓羡鱼闷声道:“我明白了,厄沼醒来一分,便多一只魇眼在人间睁开。魔神即将复苏,所以你离开幽都山,陪我走完一程,便要去和它同归于尽,对不对?”

    奚元静了下,笑道:“也未必便会同归于尽,万一我胜了这天呢?”

    晓羡鱼不说话,分

    明是不大高兴。

    奚元便捉起她的手,捂在掌中把玩起来,只觉得分外温软细腻,像玉一般。

    他温声哄道:“更何况,我如今身侧有你,还有何惧?”

    晓羡鱼轻哼一声。

    沈疏意面无表情道:“腻歪够了?要不我回避一下?”

    晓羡鱼:“……”

    她尴尬地抽回爪子,想说点什么给自己找补回面子,偏生这时船头的白骨老者乐呵呵回头插话:“你这小娃娃真没见识,这有什么腻歪的,方才那才叫卿卿我我你侬我侬,鬼君都要把老朽扔下黄泉哩——”

    月白一脸“真的吗我怎么来晚了”的懊恼。

    晓羡鱼:“……”

    沈疏意:“……”

    奚元偏过头去,闷着声笑起来。

    ……好烦。这一整条船的人和鬼都好烦。晓羡鱼闭了闭眼,放弃挣扎,直接将话题拉回正事:“所以,妄海到底有什么?”

    奚元静了下,道:“妄海之下,是奚山遗迹。”

    此话一出,晓羡鱼睁大眼睛:“什么?!”

    沈疏意沉默片刻:“你是说世人久寻的神山故地,竟在妄海?”

    仙山、炼狱,同在一处。这还真是诡异。

    奚元垂眼:“嗯,我亲眼所见。”

    三百年前,他还是那个应天而生的微玄圣子,执掌天意之剑,冥冥之中沟通天意。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怀疑自己所守的“道”。

    厄沼将意念寄生于世间最干净的雪灵,本欲控制他做自己的傀儡,未曾想竟败给了他。

    微玄很早便察觉不对,而在遇到苏漪、看见了她的伴生灵后,他开始渐渐忆起零星前尘。

    起初,他能抓住的只有一幕恍惚画面——

    满目苍翠间,看不清面容的少女倚在树上,雪足踢踏着铃响,她朝他招手,口中唤着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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