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1)

    宋昭宁高位坐久了,不习惯仰视任何人。

    黛色的眉梢略微一抬,她看着他无故吞咽的喉结,突兀的一点,明晰刻骨地映在她眼底。

    她抬起手,细枝柳条的胳膊勾住他脖颈,向下一拽。

    “闻也,低头,看着我。”

    目光相撞的瞬间,她却率先掉转,直直地看向他右眼尾的泪痣。

    好多情。

    却冷硬如铁。

    两人距离很近,几乎有些生死相抵的意味。

    宋昭宁起腕间的香水味强势霸道地溢出鼻息,牢不可破地攫住他所有被迫放大的感官和情绪。

    后槽牙再度咬紧,干净利落的下颌线如刀锋般绷了绷。宋昭宁没有错过他细微的面部变化。

    他应该抿住的不是嘴巴,而是眼睛。

    宋昭宁冷冷地想。

    话语会骗人,眼睛却不会。

    至少他的不会。

    她几乎是逼视的意味。很难有人招架得了那样清明而深刻的目光。

    闻也一动不动地站着,耳膜嗡嗡作痛,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道重压入深海之下。

    说什么,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你该走了。

    放手。

    我得回去照顾闻希。他说要吃三餐的鸡腿。

    但他什么也没说。

    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对宋昭宁有难以宣之于口的贪恋、欲望、渴慕和哀求。

    但他的喜欢太过廉价。正如席越所说,他什么也给不了宋昭宁,甚至……

    当年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他放弃她。

    闻也半俯下身,头垂得很低,黑发凌乱地遮过清峻眉眼,他生硬地别开目光。

    他之前打拳,脸上带伤,回家也没怎么用心照料,但他天生这张漂亮皮囊,其实受点伤,更有惊心动魄的……摧毁欲。

    就像断翅的金丝雀、泥泞的菟丝花。

    宋昭宁若有所思地垂眸,看着他后颈的位置。

    她不是医学出身,但投资了好几医院,冯院又是她的长辈,闲来无事时曾听过讲座,认得出那是一道贯穿伤。

    为什么?

    是什么样的惊险程度,才会留下这道稍微错手便会九死一生的伤疤?

    宋昭宁没让他继续低头。

    她微微踮脚。

    属于她身上的,午夜浪潮般旷远寂静的味道,轻柔温和地降落他不够好看的侧耳后颈。

    在那场短暂受困的雨夜,闻也曾有一瞬间觉得她会吻过来。

    但她没有。

    她延时到这一刻。

    没有吻他因为紧张而战栗的嘴唇,而是吻他的伤疤。

    他闭上眼,脊背过电般的无措,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不讲道理地截断模糊不清的生命线。

    宋昭宁一触即收,纤长手指松松地拢入他黑发,发质坚硬,后颈剃得很短,刺刺地扎着掌心。

    她手腕发力,迫着他迎向自己。额头抵着额头,鼻尖错着鼻尖。

    冷淡的呼吸,慌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开恩似地,她终于抚住他的侧脸。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等我回来,我有事情和你讲。”

    转身,鞋跟与水泥地面碰撞,在密闭楼道里窒静回响。

    似他心底经久不息的回音。

    来客

    ◎“有病。”◎

    宋昭宁很少参加官方晚宴。

    她不是派对动物,和宋思窈、宋愈那种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交际花不同。

    和宋敛倒是同一路人,公事私事,从不混为一谈。

    而且,男人为主的场合,女性,尤其是漂亮的女性,通常是漂亮无味的点缀,就像奶油蛋糕装裱的可口樱桃,看着新鲜,其实是冷藏许久的罐头。

    宋昭宁不打算把自己变成其中之一。

    说来也巧,遇见贺家那位,和他新婚燕尔的夫人。

    她是样貌非常年轻的女孩子,如一副旧年古画,气韵深致,端庄雅量。聊得投缘,得知她学古汉语出身,不由得更高看三分。

    这年头,妄图嫁入豪门的美梦数不胜数,但童话故事也有结局,曾经光芒万丈的明珠宝玉,婚后洗手羹汤,甘当娇妻。

    偏偏贺家那位不同,谈笑间仪态万千,引经据典,中英法无缝切换,名利场唯她怡然清醒,纸醉金迷的一蓬幽然檀香。

    贺清越就在身后看着,偶尔揽一揽她的肩,问她累不累,又介绍自己是她的丈夫,姓贺,搞商业的,没什么本事。

    其实,在初老师之前,他身上也有一桩家人指点的商业联姻。对方她认识,戚映。后来握手言谈,从商业联姻专为战略合作伙伴,也是可喜可贺。

    至于戚映,这几年涉猎电影圈,据说正在捧一个小演员,好大的动静和手笔,上亿的解约费投下去,连声响儿都听不见。

    戚家两位小姐各有领域建树,年纪稍长的戚蔓语身边跟了个小她六岁多的年轻男孩子,据说是弟弟,但两人关系亲密。

    唐悦嘉抿着nti,2014年,价位在15万上下。

    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掰着手指算是这一口昂贵还是这支水晶香槟杯昂贵。

    宋昭宁让燕尾服的侍应生换一杯甜白气泡酒,说这个适合小女生。

    唐悦嘉双手捧着脸,她目光流连过衣香鬓影的名利场,盛大璀璨的华服,价值千万的手表,还有就读贵族学校的资本家二代,一个个,光鲜亮丽,无法触及。

    她第一次得知,原来人与人,可以这么不同。

    但宋昭宁说:“贺清越的妻子,是他真心换真心求来的。她毕业南城,在南城古汉语研究院工作。婚后没有放弃本职,继续深造,你看这场上,没有人轻慢她。你知为什么?”

    唐悦嘉在得知那女孩比自己还小时,已经惊骇到无以复加。她乖乖摇头,望向宋昭宁的眼神充满求知欲。

    “她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古汉语翻译专家,非常厉害。上千年失传于历史长河的文字,是她和她的老师一点点捡起,再送到世人面前。这个世界上,或许会有很多个贺清越,却不一定会有很多个初弦。”

    唐悦嘉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15万的酒混合着少女甜白挥发作用,她晕乎乎地咽了个不文雅的嗝,轻声道:“可是,我觉得昭昭姐也很厉害。你那么年轻,已经把颂域做得那么好。而我没什么本事,考试低空飞,保研保不上,出国也申不到非常牛的大学,”

    “你怎么没有本事?至少,趋利避害,你很聪明。”宋昭宁莞尔,话里有话:“我喜欢有野心的女孩子。”

    就像当年走投无路的怀愿找上她,宋昭宁好整以暇地问,你知不知道,宋敛是我哥哥?

    我知道。她斩钉截铁地回答:你赌我,我不会让你输。

    宋昭宁不明白,跟宋敛,和跟她,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都是漂亮的陪衬,完美的花瓶,带出手的玩物。

    但那时候的怀愿认真地看住她眼睛,一字一顿,带着走投无路的孤注一掷。

    “因为你会尊重我。你对你的每一任情人都很好,当没有自尊的宠物,不如当有价值的商品。”

    唐悦嘉不清楚她和怀愿的真正关系,她惊愕地瞪着圆眼,她知道那位女明星,她被称为“红毯的定海神针”,比起美貌,似乎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作品。提起她,便以一种暧昧口吻提起她背后的资本,前金主宋敛和现金主宋昭宁。

    她听得云里雾里,心里只想怀愿小姐果然美得男女通吃,长成她那个样子,人生还有什么烦恼吗?

    但她很快清醒过来,在几乎被封杀雪藏的绝境,下定决心以卵击石,她一定很坚强,也很勇敢吧。知道以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和资本抗衡,所以选择可以和宋敛抗衡的资本。

    小女孩醉了。

    她晕乎乎的,毛茸茸的脑袋一歪,直直栽在宋昭宁肩上。

    宋昭宁伸手揽过她,手指别过她松散垂坠的长发,露出白皙小巧的耳廓。

    她轻柔地、温和地,给不谙世事的年轻女孩子打造华美梦境。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水晶吊灯盛大明丽,她的声音轻得近乎呢喃呓语:“好好睡吧。”

    自那晚以后,唐悦嘉的工作态度如同打了十升鸡血直上好几level,她改变了幼态的妆容,不再化微微下垂的眼线,把眉毛修得干练轻熟,黑白西服搭配铅笔裙,高跟鞋踩得稳而笃定。

    她的英语口语不错,只是过于怯场。

    宋昭宁也不要求她随时随地翻译,她站在一旁,拿着纸笔记录,听到某些不理解的单词或句子,会在休息间隙问专业翻译。

    最后一场会议结束,偌大办公室的唇枪舌剑终于落下帷幕,各国翻译跟在自家负责人后面,唐悦嘉低头整理要案文件,宋昭宁原地不动地坐着,抬手转揉眉心。

    她不禁有些担心:“宋总,您还好吗?晚宴要不要帮你推拒?”

    宋昭宁半睁着眼,眸光斜到她脸上。她是对口专业的出身,只不过欠缺了点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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