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为(科举) 第22节(2/2)
是啊,他们沈家能让陛下有什么恶意?
沈锐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奏疏中的内容,他自揭其短,将自己埋没到了尘埃里,但是也没有什么把柄可抓。
沈锐的第二封奏疏呈上去后,一开始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然而,除却礼法尊卑,难道这里头就没有私人情绪了么?若无父子亲情,那又何称父子?他刚刚又为何同意霖哥儿的话?
沈锐的文采是有一些的。
他手中举着的不是一瓶简单的膏药,那是圣上对他的荣宠,是既往不咎的证明,是他们荣安侯府能够依旧安安稳稳存在的象征!
真心话,不等于真话或是正确的话。
虽没说是陛下赏赐,但是在这宫中, 除了永嘉帝,谁又使唤的了王安?
大哥为了周氏江山,战死沙场,哪怕是战败了,也用命抵偿了,父亲听闻噩耗,当场吐血殒命、母亲从此遁入空门,一心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满朝勋贵豪门,又有谁家同他家这般惨烈?
唯一可以称之为把柄的就是自己让商人子弟挂靠户籍谋财之事,但是这事他更不怕了,满朝上下多少人清白,他可是门清。
沈锐散朝后继续在“太和殿”跪到天黑的事情, 瞒不住人,很快这则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一般,众人皆知。
沈锐一遍又一遍地做着自我心理建设,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的缓慢。
沈锐执笔蘸墨,提着吸饱墨汁的毛笔垂眸深思了一瞬,然后才提笔写道:“卑职沈锐,伏望圣裁,知圣心独照,一览万物,锐不敢有隐,剖心自述昨日之过,此乃锐之罪……”
散朝的时候人还没走干净,那瓷瓶小小一只,沈锐却没有放到袖袋中去,而是一路上举在胸前,腰板挺得直直地往宫门外走去,若有人正好问上一句这是何物时,那是正中下怀了。
沈锐在思索刚刚庶子的那一番话,越想,他越觉得有道理。
只是他沈锐如今不要这个脸面了,既然满朝上下都看不起他,那他还要什么脸?
若只说前者,永嘉帝只会嗤之以鼻,但是加上后者,足以让永嘉帝有些动容。
看着心腹将这封奏疏藏在怀中,快步走出门外,沈锐的一颗心再次吊了起来,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恨不能将人再给叫回来——若是陛下看完这封奏疏更生气了,他又该如何?
沈锐甚至还在后头絮絮叨叨地哭穷,说自己父兄走后,家中勉强维持着侯府的体面,实际上自己不善经营,侯府中多项产业亏空,所以才对此财路格外上心。
有些人心中酸溜溜地想到。
至于那封奏疏里的幽愤,他承认自己确实有过,他认为自己有才能,可以给朝堂为陛下做更多的事情,但是陛下却似乎只考虑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多年来对他不闻不问,让他心中失落无比,甚至他以怨妇自比,幽怨颇深,如今自省过来,自己连严国公那边小小的算计都抵挡不住,又如何为陛下治理江山?是他自己能力不足,怨不得陛下。
他之于陛下,不就是霖哥儿之于他?
但是那日下朝后,永嘉帝身边的大太监王安却是亲自捧着一罐精巧瓷瓶给了沈锐, 言说是宫中太医院院正所配的治疗淤青的膏药,千金难求。
这对永嘉帝而言,是一种难得的体会,满朝臣子谁不对他毕恭毕敬、谁又不是体面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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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王安将瓷瓶递给沈锐的时候,脸上依旧堆满了满脸的笑意,嗓音有些尖锐,却没有了以前的假模假式,反而有些好奇地上下打量了沈锐一眼,实在有些难以相信,这人还有这本事。
连他都知道的事情,陛下能不知道?
这封奏疏写完裱好之后整整有半指厚,沈锐仔仔细细通读了三遍,见无有错漏,才叫来心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通。
很多人等着看沈锐的笑话。
父子君臣,泾渭分明,都是上位者对下位者。
但不体面的同时,永嘉帝却难得地看到了真心话。
陛下自登基以来这么多年,虽然升了他一次官位后,就没有再多关照过他们沈家,可不也说明陛下至少对沈家是没有什么恶意的。
陛下若要处置,早就处置了。只是给大家都留着面子罢了。
甚至别说臣子了,就是后宫之中,除了他的皇后敢和他偶尔讲两句真心话,其他嫔妃也没人敢说。
沈锐原本已经躺下了,突然直接弹坐而起,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扯到了膝盖处的皮肉,顿时疼的龇牙咧嘴,好在此刻幔帐拉下,无人看到他如此失态的表情。
以严国公为首的老牌勋贵本身就是要让沈锐做这个出头鸟来献祭的,对沈锐目前得到的遭遇是见怪不怪, 而那些进士出身的为官者, 更是拍手称快,他们一向看不惯这些以祖上荫蔽得以站在朝堂上与他们比肩的无能者。
他虽在治国治家上没有长才,但是常年累月地研究文章诗词,在太常寺天天搞礼乐仪制,花团锦簇的文章是作的出来的,同时加上诚心诚意的悔过,以及毫无保留地将奏疏事情的前因后果,自己的所思所想都写了出来。
甚至于,自己为什么要站在反对派的立场上,也掏心掏肺地都说了出来,不仅仅讲他担心商人一派以后会占据朝堂主导,可能会带来的坏处,也直接说明这些年来自己也靠给商人子弟挂靠户籍而谋了一些利益。
去找魏家帮忙?去找严国公再商谈妥协?
哪怕是一个不受他喜爱的庶子,只要讲的够真诚,亦是能打动他的心的。
然而一日过去了, 三日过去了,五日过去了, 听闻沈锐身子已经大好了, 又去太常寺当值了,甚至又到了上朝的日子,沈锐依旧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毕恭毕敬地拿着笏板, 照旧一言不发地沉默, 宛如一个朝堂中的透明人一般, 而永嘉帝, 仿佛也忘记了那日的事情一般, 再没有提起过沈锐。
既觉不妥,又升他官职,自然是心怀有愧。
就是要摇尾乞怜,他也只向天下间最尊贵的人摇尾乞怜,只要陛下不厌弃他,那就无人敢厌弃他。
甚至有些人暗地里还戏称, 沈侯爷这回算是完了,估计荣安侯府可能连侯爵都保不住了, 再往下降,就要变成荣安伯府了。
既有愧,便是有情绪。
能和他讲一兜子真心话的臣子,这么多年还真没有,他沈锐是第一个。
那封奏疏写的老长,写到动情处甚至还有两滴眼泪水差点将字晕开,实在是不体面极了。
呸!他情愿和这些人老死不相往来,也不要再看他们的嘴脸了!
先皇犹自觉得不够,还要降爵惩罚,把他扔到闲散衙门度日,当今圣上能升他的官,不也证明了,他认为先皇做的不妥当么?
但是沈锐知道,永嘉帝定是看过了,所以才有今日之举。
果然还是荣安侯府底子厚,经得起折腾啊!
不管沈锐如何嘚瑟,同僚们见此状况,便是没有笑意也要挤出三分笑,毕竟他们扪心自问一番,如果换了他们写了那么一封“大逆不道”的奏折,还能得到永嘉帝的如此关心维护吗?
“来人,呈笔墨纸砚上来!”沈锐喊了一声,外头候着的珩香连忙一叠声地吩咐人去取,然后又让人搬来炕桌到床上,铺开纸张、伺候笔墨。
确实,永嘉帝看过了那封奏疏,甚至看完之后还有些嫌弃沈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