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1)

    ……

    晨曦时分将临,缥缈东山一隅。

    何逸钧转醒。

    一醒来,就感觉自己两颊上有两道干巴巴的线条。

    原来是昨天眼睛被熏而垂下来的两道粗泪干涸了。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日出时的蒙蒙亮天色。

    已经不是昨日那种漫天塞地的浓浓雾天色了。

    何逸钧糯糯地坐了起来。

    可他刚坐起来,便被压在自己腹部上的焦黑木板给硬生生按了回去。

    何逸钧这才开始观察四周环境,只见自己周围堆着高度一尺以上的黑影。

    原来是自己被埋藏在了废墟之间。

    隐藏很好,无人发现。

    何逸钧花了好大力气才将压在自己身上的木板一一推开。

    自己身上的衣服真是脏得不行,黑兮兮的。

    有的布块是被火烧的黑,有的布块是被木板涂的黑。

    仿佛朝风一吹过来,便能抖落一地尘埃。

    何逸钧两边手臂隐隐传来被利刃刮一般的灼痛感。

    一掀开袖子,便发现手臂上多出了几道明艳而鲜红的划痕。

    何逸钧再一静下心来察觉,才发觉不仅是手臂在疼痛,其实是浑身都在疼痛。

    同时伴随着酸酸辣辣的滋味。

    何逸钧踉踉跄跄站起身来,身上那股酸麻的感觉加剧。

    不禁一个欠身,陷些把自己给摔了回去。

    之后站稳,继续观察四周。

    周围只他一个人,也不知余久择跑到了哪里。

    而废墟外,还是那熟悉的道路,熟悉的一草一木。

    书房在哪儿?

    郑爷在哪儿?

    何逸钧忽然看到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木板之间夹着个晶莹剔透的小东西。

    这东西十分显眼夺目。

    何逸钧好奇,朝这个小东西走了过去。

    将它拾起。

    原来这是施清奉一个月前送来的富贵竹盆栽。

    盆栽外表有几道深深的裂痕与凹型缺角。

    里边的富贵竹已经不见了踪影。

    确定了盆栽的位置,那么书房位置应该在……

    “郑爷!——”

    何逸钧信手掷盆栽到一旁。

    目光锁定了书房位置,间不容发之际,忙朝确定的这方向奔去。

    身上的酸痛感似乎也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而盆栽,在坠地的瞬间,碎了。

    发出银铃般的尖翠声。

    何逸钧跪在一丛木堆前,手触木板底下时,才发现面朝黄土的木板上湿漉漉的。

    竟然是昨夜杳无声息地落了场雨,把木板给打滑了,火也灭了。

    木板现在仍未完全干透。

    搬动木板寻找郑竹暮更是难乎其难。

    何逸钧换了几个姿势,用尽全身力气去搬动卡在最上方的木板。

    可这块木板像被法力定住一般,何逸钧怎么搬也搬不动,手心还被木板割破几到艳红悚目的划痕。

    随后这几抹红艳绽出一片花状印染。

    何逸钧仍在继续搬着,这块木板搬不动便去搬另一块,连停下来小憩的念头都给遗忘了。

    天色又亮了一圈,可以能看清周围黑影是啥东西了。

    伦安城中央的地方遥遥传来空灵的晨钟声。

    此时的何逸钧才刚搬出来一块木板。

    双手尽是泥迹与血迹的混合体,衣裳竟比枯叶还皱,发丝也凌乱得不成样。

    活像个囚首垢面的叫花子。

    这时,从远方隐隐传来一阵细碎的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是朝废墟这边来的。

    何逸钧醒了神来,心想估计又是昨日那群官兵。

    抛下木板,连忙转身离开废墟,佯作无事无忧的平民模样,恬然行走在泥路上。

    路上只他一个行人。

    但晨钟响了,总不能不让他在路上走吧。

    马蹄声镗镗。

    土地在颤抖,空气在颤抖。

    京师在颤抖。

    不一会儿,几匹灰马便从何逸钧身侧掠过。

    错身而过时生出一阵猎猎凉风,撩动何逸钧的薄襟。

    随后,马蹄声远去,停止。

    何逸钧身后飘来若有若无的糙音:“就是这里了,大家快下马,寻找到郑竹暮的尸首,尸首扛出来烧了,为前朝昏君赠个好伴侣!”

    何逸钧没有回头,也没有抬头,疾步如飞。

    一直走到民宅拐角处,开始轻盈小跑,尽量压住自己过大的脚步声,心里恍恍道:“一路走,走出这个地方……”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了哪儿,又似乎碰到了鬼打墙。

    路两旁飘过的人影渐渐密集。

    总的来说,他走不出这个鬼地方。

    何逸钧抬起眼帘,却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个什么地方。

    明明很熟悉的街道,如今却变得如此陌生。

    只有天色告诉他,现在仍是晨时。

    何逸钧在原地悠悠打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走,准确来说是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继续往下走。

    踌躇片刻后,最后他埋着头随便朝一方向走去,心里默默祈求旁人不要认出他来。

    这是一条狭隘的小巷,人影稀疏,四周黑兮兮的屋子里安静无比,没人住一般。

    何逸钧跟前忽然闪出一道衣影。

    衣影站在何逸钧跟前之后便不动了,像是在故意挡住何逸钧的去路。

    何逸钧眉头一皱,不得不停下脚步。

    抬眸一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人正是余久择。

    他不禁眼皮一挑。

    余久择今日换了件印着浅蓝色圆领边纹的深蓝色锦衣,束高马尾,面如冠玉而严肃出神,腰佩宝剑而自成威严。

    任旁人再怎么看都看不出余久择出自寒门。

    或许他本身就不出自寒门,倒像个富贵人家宅中娇生惯养的翩翩公子。

    余久择声音洪亮:“原来你在这里,好不容易找到你,现在立刻跟我一起去情鸳楼三楼,我正要跟你谈大事情,走吧。”

    余久择转身便走。

    何逸钧忙跟上,脑海中回荡着“情鸳楼”在三个字。

    自古君王早朝,大臣们也要按时上朝。

    所以皇城周边的住宅大多是属于要上早朝的官人的。

    官职人士住宅外一圈的是世弟子、大户闺秀的住宅。

    再外一圈是富商住宅,也是京师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

    富商之外是平民住宅,大多数平民都是农民。

    农民所拥有的田地都在城墙外面,在平民区安家更方便他们进城出城。

    晚竹书斋位于平民区,白日夜间的环境都比较清冷,路过的人单纯只是路过。

    情鸳楼位于富商区,人们去情鸳楼大多是为了交友、聚会、论事、做买卖、娱悦游艺等。

    情鸳楼楼下是情鸳水岸。

    而那口中所谓的“大事情”,恐怕又是余久择因为这件事想出的什么馊主意。

    余久择又道:“以后我很有可能会经常去找你讨论事情,你以后也可以继续称呼我师兄,你也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字,我的字为恒殊,永恒的恒,殊途的殊,余恒殊。”

    何逸钧声音枯涩,接道:“我的字为夕沉,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字。”

    余久择看向何逸钧,眼眶稍一张大,深表不可思议:“你那么快就有字了?看你这长相,再怎么往年龄大的方向看,也看不出来你已及弱冠之龄。”

    何逸钧道:“我确实不及弱冠之龄,距离加冠日还得五年及五年以上时间,郑爷已辞去,我就想提前为自己加冠,提前成长,等到我及弱冠之年,我再正式为自己行加冠礼。”

    余久择浅笑一声,很不理解:“就算是你给你自己取的,字应该跟你大名意思相近,我要是你的话,因名里有个‘钧’字,所以我会在字里面加上‘钢’啊,‘铁’啊这类字。”

    “‘逸’字的话……我会在字里加个安字,除此之外,还可以用家中年纪排名取字,在字里加‘孟’啊,‘仲’啊。”

    何逸钧默不作声,没打算让余久择知晓。

    夕沉一字缘于夕晖沉河。

    就是郑竹暮当年遇见何逸钧时,江面上夕晖沉江的美景。

    由江联想到河,便取何为姓。

    如果不这么取字,何逸钧生怕郑竹暮在他的印象中淡忘得更快。

    余久择又道:“罢了,你的字也不是我的字,聊了那么多废话,我担心我要向你交代的事情讲不完,快走,今天必须按时出京,快走。”

    一说到“出京”这两个字,何逸钧脑海里立马蹦出“施清奉”这三个大字。

    施清奉这个时候身在京师之外的山水村赈灾。

    余久择恐怕又在打算盘怎样折腾施清奉。

    如今的施清奉在何逸钧印象中尤为不祥,何逸钧每每想到施清奉,心里便异常厌烦不安,于是道:

    “师兄所念,其实是施清奉手上那份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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