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1)

    十年前萧烬安没疯时,皇子世子们共同就读大本堂,萧烬安这个别人家孩子,简直是每天都害得他跟他的书童挨手板。

    后来萧烬安疯了,古怪脾气,一点就着,上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更加轻易没谁敢愿意招惹此人。

    而现在,萧烬安据说疯症慢慢见好,他竟还在锦衣卫拿到点势力,立下了功劳。

    父皇本身极为看重萧烬安,而自己最近刚惹父皇不高兴,再想想母妃告诉他那些传闻……嗓音华丽男心中鄙夷。

    他暗骂晦气,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心想这疯子今天不知吃错了哪味药,居然也肯参加宫廷活动。

    男子轻飘飘道了声:“堂哥教训得是。我今天确实有些冒失。”

    然后不再多话,踢一脚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那个小太监赶紧起身,将男子扶上马车,车门紧紧闭住。

    白照影这才冒出头,打量着停在他们斜后方的巨大马车。

    那辆车从车队末尾一路加塞,终于加到这里,却只能跟他们的马车一前一后地错开,车厢在整条御道里,显得很憋屈也很突兀。

    就好像人群里突然跳出来个小丑。

    白照影拉上车门,捡起车角的橘子放回盘子里。因为萧烬安刚刚威慑了别人,他垂头跟他并排坐,唯恐萧烬安尚有还没能消化干净的火。

    白照影安安分分,摆弄绣满鸾凤花纹的衣袖。

    暖橙色的夕照照不进车里,光线晦暗。

    马车隔了有半盏茶的工夫,方才徐徐地开动。

    车轮规律地发出骨碌骨碌的动静。

    白照影在这种声音里,漫不经心地回忆,自己跟刚才陌生人的一场际会。

    他被对方叫做“兮兮”,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而萧烬安称呼对方为“老七”,老七……他好像也在哪里,听见萧烬安曾经这样叫过。

    记忆里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各种各样的线索在他脑海里拼错杂合。

    白照影不属于特别聪明的人,但还是悟出了其中关窍,他轻轻吸了口凉气,感觉他们好像刚才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

    白照影越发觉得这种猜测有理有据。

    他大着胆子,装作跟萧烬安搭话,其实是想套出萧烬安的话,故意引起话题,嗫嚅道:

    “我们的车,刚才就算想避,也不能避开,说不定还要把车厢漆面蹭坏了。”

    “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幸亏夫君态度强硬,杀了杀他的威风。”

    话音轻轻落下。

    像撒下把细碎的鱼饵,白照影等待萧烬安主动给他解惑,心里频频打鼓。

    他的手放在腿上,指尖不由自主抠动,鸾凤锦绣金银绣线,被他拨动时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

    等待总是很漫长的,尤其是萧烬安,他虽戏弄自己,但平时并不怎么稀罕搭理自己。

    白照影等了好久,等到他以为萧烬安会忽略这个话题时,方才见到萧烬安露出个半阴不阳的冷笑,反问他说:“老七,萧明彻,那不是你们白家的乘龙快婿么?”

    白照影终于哑然,心头的那份猜测落到了实处。

    七皇子,萧明彻。

    原书《宅斗之庶子欲孽》的主角攻,简言之,他是白兮然的男朋友。

    意识到七皇子身份的那瞬间,白照影心头很沉,怪自己怎么就非要探出个脑袋张望,让萧明彻逮了个正着,他在无意间又触碰到剧情主线——七皇子和白兮然那条线。

    早先白照影已经知道,这俩人的结局,他们是未来的皇帝和皇后。

    而自己不久前还在白家,把白兮然下了个没脸。

    今儿个又公开阻拦萧明彻的马车,还把萧明彻给撅了回去,虽说事儿其实是萧烬安干的,但自己也在车上,肯定要被算作同伙。

    如果未来的帝后要记仇……

    白照影在腿上扒拉手指,加加减减,觉得自己跟两位主角的仇,已经结得有些规模。

    他不安地手指抠动。

    虽说萧明彻该骂,而且本来萧明彻在书中前期就是个好色渣攻,是因为倾慕白兮然,才从浪荡纨绔蜕变成深情男主。

    但,逞一时之快爽过了,白照影却也想长长久久地活。

    剧情规定,萧烬安迟早战死沙场。自己很快就会变成寡夫,要是得罪了新皇帝和新皇后,就算他有个顺天府尹表哥,表哥也束手无策。

    白照影无力地咽了口口水。

    已经在预想,自己今后会被锦衣卫暗杀,或者被直接治个大不敬罪,从此幽禁在宗人府。

    这样的余生,比死还不如。

    白照影心头充满了对自己小命的担忧,他没能控制住睫毛轻颤,指甲更加频繁地扒拉袖口,唯独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身体其他地方都不动了,像不再欢实的小动物。

    萧烬安自是对这种反应,敏锐地体察到了。

    自从遇见老七,白照影就心神不宁,变化之迅速使萧烬安无法不引起两者之间的联系,又并不清楚白照影发生变化的理由。

    可是萧烬安是很聪明的。

    他自幼闻一而知十,纵使白照影不说话,前前后后地联系起来,他也不难理清楚关窍,白照影虽然笨,却也不是个傻子,他这是害怕了。怕自己到处得罪人,然后他跟着遭到报复。

    萧烬安索性敲打敲打白照影。

    他非良人,甚至都不算是个正常人。

    这少年纵使想逃脱白家的桎梏,也不应该不知死活地妄想,以为在自己的水磨工夫之下,就能跟自己真的建立起什么。

    萧烬安眼底闪过道危险的光。

    因为突然想到了,某些让他恶心厌烦,永远不想提的事情。

    ——其实要真建立起什么,那才不好收场。

    届时这少年恐怕就不止是被白家厌弃,会跟自己同入地狱,能不能留下全尸都难说……

    萧烬安眯起眸子,视线晦明不定。

    车轮碾过宫城城门的石砖,落照已完全消失殆尽,车厢阴郁如墨,到处是化不开的夜色。

    萧烬安看似温柔地,把白照影手顺过来,轻轻地搁在自己腿上,觉察到白照影掌心略微汗湿,指节轻颤,手掌里像拢了只小兔子,正在不安地跳动。

    可是萧烬安愉悦地品味着这种恐惧,故意道:

    “你应当知晓,老皇帝三个儿子里头,老七继位,最有可能。”

    “老七忌恨我。也不仅是老七,不管谁今后继位,都留不得我。”

    白照影抖动嘴唇,但没吭声。

    他听不懂萧烬安话中有话,只是那些对未来的恐怖幻想,在他脑海盘旋得更密集了。

    然后萧烬安淡淡叹气,带着遗憾笑问白照影:

    “所以爱妃,跟了我,你害怕吗?”

    白照影被吓得不敢回答。

    不仅仅因为想到未来的事, 更因为旁边还有个阴气森森的大魔头。

    萧烬安用指腹,在他的手背抚弄。

    他手掌上那点茧子, 在擦过自己手背时,犹如刻意缓慢地摩挲,于是拉长了恐惧感,使得白照影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被钉在针板上折磨。

    白照影再度咽了口口水,嗓子依旧感觉很干涩。

    可能当初自己规划就是错的, 白照影想。

    以为哄好萧烬安大魔头,就能等到杀青。但萧烬安行事无忌,所以贻害无穷。

    也许一开始带着茸茸逃跑,才是他这趟穿书旅程的最优解吧?

    如今白照影已没有了回头路, 他拖的时间太长,跟书中世界,已建立了太多羁绊。

    如果他现在走,可能会惦记表哥,会想念他布置好的北屋, 放心不下成安成美, 还有他那没画完的扇面, 没看完的话本, 许许多多……还有一个会发疯的大魔王。

    他很害怕,可是他也不敢说实话。

    白照影昧着良心摇摇头。

    萧烬安却忽然说起北镇抚司, 怎么给犯人用刑:

    “有一种刑罚, 叫梳洗。用沸水泼浇皮肤, 然后拿铁刷子,刷下被烫熟的烂肉。”

    “还有‘弹琵琶’。你也许听说过。”

    “这些外伤尚且有救,而如今北镇抚司, 深埋于地下有一静室,顶高五尺,没有光线,没有声响,人在其中,站立坐卧都不能,过不多时就会发疯。”

    “疯症最为难治,你知道的。”

    萧烬安语句简短,表达的意思却不折不扣。

    “我没吓唬你,这些酷刑手段,老七做梦都想加诸于我身上,他们拿不住我就要作践你,你知道吗。”

    白照影这时抽抽鼻子,忽然想起送进北屋那罐鸡枞汤,要是他跟萧烬安都喝下去,就是两人一起发作,他后知后觉,觉得害怕不已。

    许氏只不过是个后宅女子,尚且阴毒如此。

    而那未来帝后,富有天下,萧烬安所描述的一切,完全可能成为现实。

    此时白照影终于露出畏惧情态,手抖得很厉害,小脸已经完全惨白。到底害怕与否,白照影早已在脸上给出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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