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1)

    敬贤帝凝视向在场的禁军,眼睛微眯了眯。

    白照影则有一种四周围全是修罗恶鬼磨牙吮血的感觉,因为这小小的举动,浑身寒透了。

    舆论越发倒向更加不利于萧烬安的方向。

    七皇子拥趸者众多,甚至连眼色也不用使,大有投机者愿意为他鞍前马后,例证一个接一个往外抛,全部都有鼻子有眼的:

    “启禀皇上,世子前些天缉拿刺客时,当街斩断刺客的四肢,血流在丰厚集几乎成河。”

    “世子在锦衣卫行刑,从来就喜欢见血,还喜欢舔刀尖上的肉沫,行事异于常人。”

    “此等凶厉心性,宛如不受拘管的野兽,确实不应该在锦衣卫多留,恳请陛下三思……”

    “那死掉的王府家臣,到底是良籍还是奴籍,还望隋王给个交代,若是世子斩杀良民,大理寺还要向世子问责。”

    该是多想要萧烬安的性命,这些人才会如此罗织罪名。

    白照影有些后悔方才试探萧烬安的事。

    若他不知萧烬安尚有人性,又怎能气愤如此?

    白照影半条手臂都在哆嗦。

    而旁边的隋王此时颤颤巍巍的,从袖袋里摸出张带血的薄纸。

    那纸的纸背,墨字被血洇湿,纵横交错的笔划显得有些糊。

    隋王恭敬地呈上纸页,哑声道:“许勇是臣弟侧妃的娘家人,虽是家生子,但早早被放了奴籍,这是从他身上找到的籍书。世子杀了人,臣弟万不敢姑息。还望皇帝圣断。”

    接着千灯楼里又是连续地许多声:“请皇帝重惩世子!”

    声浪迭起,震得楼中灯火都在闪动。

    敬贤帝凝望那张带血的文书,目光又在萧烬安面孔停留片刻,见萧烬安始终毫无动摇,也无求饶,完全像块石头似的。

    敬贤帝最终权衡片刻,叹了口气:

    “朕以法治理天下,即使世子以前立了功,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今夜世子因病又犯下行凶伤人之事。念在他患有疾病,免去于大理寺过堂,将其幽禁至疯人塔直至痊愈。”

    “世子妃,汝可先回隋王府,准备相应的用度。”

    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纵使是皇帝再威严,皇权再不可侵犯。白照影也始终不能接受这种不平事。

    萧烬安终究会死,但,丈夫死于国,大魔王可以尊重剧情死在战场。

    而因为教训七皇子,被加害入疯人塔,简直是不可理喻。

    所以即使跪在御前,白照影紧紧咬着下唇,得到皇帝命令回府打点行装,却也一动不动。

    “世子妃?”皇帝身旁的大太监小声提醒了一遍。

    敬贤帝的表情已有不悦。

    可是白照影这时完全被情绪左右,甚至忘记了在场的那边就是皇帝。他并不擅长跟人争辩,而是竟直接挡在了萧烬安前面。

    在禁军壮着胆子要拖走萧烬安之前,不由自主地护住萧烬安,张开了双手。

    成为所有人都舍弃萧烬安,希望抹杀这条命时,对萧烬安唯一的挽留:

    “疯人塔里是什么环境我不知晓,但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等着到疯人塔收拾他。”

    “请皇帝开恩……或者将功折罪,让他替您打仗,替大虞守城,这些他都可以做。”

    少年清润的嗓音,因为边哭边恳求,逐渐泣不成声。

    而萧烬安就在他的身后,目睹白照影的背影,肩膀瘦削,对自己遮都遮不住。两肩耸动,哭得哆嗦。

    其实进入千灯楼时,萧烬安就宛如封闭五感,任由外界发挥,身心麻木。

    偏偏白照影哑了的嗓音,像是从珠玉变成了颗颗砂砾。

    一次次摩挲着,不厌其烦打磨萧烬安早已坚硬又布满防御的心灵。生生将那层粗粝的外壳磨平了一块,露出里面尚且还在跳动的火热肺腑。

    萧烬安嘲弄地笑了。

    纵使母妃要他活着,他依旧不贪恋生。

    但是抗旨不遵的罪责,远比幽禁疯人塔更严重。

    他到底还是不希望少年被砍头。

    那颗又笨又爱哭的脑袋,还是应该活灵活现地长在这双小小的肩膀上。

    萧烬安慢慢将白照影背影又打量几回,竟控制不住,产生一种感觉方面的共通,觉得少年现在肯定是无助极了,又害怕极了。

    真可怜。

    他能为自己做到如此,想必,也不止是单纯图谋留在世子院,摆脱白家的苛待吧?

    萧烬安向来不屑于白照影对他的那份求爱之心,但,他还是轻轻拨下去,白照影那双挡住自己的手。

    白照影回眸望过来。大魔王在动。

    萧烬安嘴角向上牵扯,从冷漠越来越变成个野兽反击的状态,下颏抬起,隐隐有些快意:

    “许勇那奴才,尸身早就被冰镇在北镇抚司,乃触柱而死,大理寺仵作尽可以前去鉴定。”

    “至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萧烬安言语未竟,头颅转动,饶有深意地望向七皇子。

    萧明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个眼神,吓得无端骤然打起激灵。

    此时千灯楼外有两三道琐碎的脚步声渐进,进来的是几名女官,女官们各个面无人色,跪下行礼时,头上的簪饰竟还掉出去。

    而她们却也来不及周全礼数,失声道:“娟贵人投缳自尽了!”

    这是个原书都没有出现过的后宫女子,早已被力不从心的敬贤帝,冷落多年。

    女官们又惶恐道:“她本该在芳芷轩,却被发现死在隆庆殿旁边的配殿。她手里还有半截字条,约她戌时初刻相会,纸用得是香纸,写得是些山盟海誓的情话,但没有找到落款……”

    总有好事的人追问道:“——字条的另外半截呢?”

    宫中锦衣卫探子,通天彻地,无孔不入。

    萧烬安此时摸了摸衣袖。

    敬贤帝眸光忽闪,瞬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知是宫中丑闻,自是不能声张,一边看清楚了萧烬安心思缜密狠毒,另一边认清了萧明彻好色油滑的劣性。都不是省油的灯。

    敬贤帝扶了扶额角。最终以哑声收场:“宫中死了个贵人,死了便死了,交给皇后酌情处理,不要总再拿这些小事烦扰朕。都退下吧,朕乏了。”

    旋即大太监一摆拂尘,仪仗开道,千灯楼各府贵胄齐齐对着皇帝步辇行拜礼。

    萧烬安拉起白照影,第一个站起来。

    外头月明如昼。

    白照影到底还是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

    不过就是短短的一晚上,他竟跟前世在icu病房里,生生死死的走过好几趟。

    可怜前世他虽病痛,却到底没有心理方面的折磨,今生却简直是日日遭受心理考验。

    进宫有什么好的?

    他再也不想进宫了。

    自从从千灯楼站起来的那会儿,白照影就觉得心慌,然后脚步虚浮,千盏灯火在他眼前,就好像不停跳动闪烁的无数颗星星。

    他终于顶不住还是后知后觉地犯了病,神魂不稳之症,让他像是棵刚被劲风摧残过的小草苗,他恹恹地一路捱到皇宫御道,爬也似的爬回马车。

    来时的马车犹如移动魔窟,他害怕大魔王。

    回来时,马车却像是安全屋,原来比大魔王还可怕的人,在皇宫里竟多得多得多。

    白照影从心慌变成晕眩,靠在马车车角缓了会儿,然后意识渐渐模糊。

    也许身体的本能,还是渴望以休息的方式,疗愈那颗受伤的心灵。

    白照影慢慢睡着了。

    头碰在车角坚硬的檀木板,虽是在休息,但显得不太舒服。在马车上被颠得频频磕碰。

    砰一声,砰又一声……

    萧烬安终是觉得这声音,砸在耳膜里太响了。

    他按捺了片刻,还是起身将白照影抄起膝弯放平,让他躺在马车的座位,将自己的腿,借给白照影做枕头。

    触摸到白照影的头发,并将白照影脑袋放在腿上时,萧烬安的手指微颤,自欺欺人地,在白照影柔顺的发间,流连略久。

    白照影毛茸茸的,很温热,被碰到就蜷起身,像个刚被吓怕了的小动物。

    萧烬安指尖颤抖,吸了口气,觉得闷热。

    萧烬安打开马车车窗,淡淡的,忽然对外头赶车的成安道:“改道,去丰厚集。”

    车板上成安毛躁躁的回应道:“殿下,这会儿就算到集市,出不了几盏茶的工夫,也该夜禁了……好的,属下知错了,属下遵命。”

    殿下就是殿下,成安不明所以,然而永远都拗不过。

    亥时二刻, 丰厚集。

    大虞朝夜禁起于子时,这会儿正是逛集市的人潮, 陆陆续续往外出的时候,隋王府的马车却逆流驶向集市。

    这等反常之举,成安摘下车灯。

    马车的占地宽阔,错车时难免引起一部分人的白眼,但毕竟车辆规格摆在那里,所以即使走得缓慢些, 也不至于和其他马车发生磕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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