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1)

    老郡王没走,萧烬安也没有走。

    隋王在蒲团上不太安分地挪动身体,指头发颤,哑声问道:“嫌犯与我根本没有瓜葛,诸位还有什么见教?”

    宗人府将物证呈上来,差役端上来个漆盘,盘中散发出血腥气和土腥味,盘里有个人偶。

    隋王眉心凝成个疙瘩。

    老郡王道:“她动得是巫蛊。”

    隋王扭结的眉心眉毛,有冷汗渗出来。

    老郡王又道:“倚山听泉台有重山,恶妇欲用连绵山峦镇住世子,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巫蛊之乱,早从先秦两汉开始,就为历代帝王所忌惮,时常牵连广泛,多则上万人之众!

    如许氏这般身份,纵使隋王早就备好休妾书,隋王不进宫接受宗人府调查,是不可能的。

    老隋王目光凝着火。

    然后瞳孔遽然一缩!

    丹炉的橘色火焰,并没能赐予他任何面对敬贤帝的勇气。

    龟缩若干年都不敢大胆地报复,隋王脸色惨白如纸,到底还是在蒲团上坐不住了,他颤抖着起来,又因为腿软失神地坐在地面。

    隋王颓然地回视萧烬安。

    他露出宛如慈父般的神情,想唤起萧烬安对他的尊敬。

    他多年来借得是许氏的手,除了端午庆典那次,并未展现出多少想要除掉萧烬安的意味。

    可萧烬安不是傻子。

    当上得多了,早就不会被骗了。

    萧烬安没有反应。

    宗人府的差官上前,欲请隋王就范。

    隋王又颤抖着喊了声:“烬儿!”

    然后话音消失在道场,他知晓得不到回答。

    隋王绽出个苦笑,慈父的面容撕下来,换上恶毒刻薄的嘴脸,这才是隋王真实的模样。

    隋王也一直想这样对他。

    “看来你我的父子缘分已尽,我也好歹做过你几十年的父亲,受审之前,最后有几句话,说给你听。”

    萧烬安知晓那不会是什么好话。

    饶是做好了准备,迎上萧泽远比巫蛊还更狠辣的诅咒:

    ——“烬儿啊,我愿你往后,万事不如意,所求皆泡影。”

    似有道无形的雷电,击中萧烬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明知言语不能做刀,却因太过在意某人,惶恐便越来越狠。

    万事不如意,所求皆泡影。

    而他所愿,不过和白照影长相厮守。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道场萦满隋王阴戾的笑音。

    人群在眼前攒动, 脚步声摩挲道场的砖石地面,发出一道道窸窣声响。

    老郡王拍着自己的肚子, 微微摇头。

    老郡王是见证过上届皇位角逐的幸存者,知晓萧泽曾经势大,曾经惹得敬贤帝很不安宁。

    甚至还逼得当时身为太子的敬贤帝,住不得东宫,勉强寄居在外臣家里,住了有五年多。

    刻骨深恨, 敬贤帝心眼很小。

    必会对隋王清算。

    即使隋王死不了,从狱中出来,恐怕要被圈禁到亡故。

    老郡王带走了萧泽。

    ……

    道场空荡荡的。

    隋王的那炉丹烧过了火,散发出一股焦糊味, 透着苦。

    丹炉底下的火逐渐灭了,木料炭化成灰白色,被风一吹,道场青幔招摇,炉火吹出数颗散乱的火星。

    无人负责开炉。

    也无人负责打扫地面。

    隋王的道童与许氏的侍女, 还有这王府绝大部分的家兵家将, 都被宗人府带走统一调查。

    所以天入夜了, 道场没点灯烛。

    萧烬安命令锦衣卫各自回去。

    段莽本想说几声恭喜的话, 如今殿下得以报仇,整座隋王府都属于殿下, 再也不用, 仅仅守着世子院那片区域居住……如果隋王被褫夺爵位, 殿下立马就能封王。

    可段莽刚想张口,意外地发觉,萧烬安脸上并没有任何喜色。

    段莽被薛明拽了拽, 赶紧走了。

    “殿下保重。”

    萧烬安从道场出来。

    一路上没人支应,近处远处,漆黑成片,王府也没有见到半缕灯光。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王府。

    他在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夜色里,尝试过好几回,然后没有找到任何胜利者的姿态。

    反倒是回忆起了,自己在这座王府的二十余载。

    隋王府从许多人,相互倾轧。

    到现在,只剩下他一个。

    萧烬安像个孤魂野鬼似的在王府行走。

    一步,两步。

    每一步像踏碎自己童年的一道剪影。

    每一步像成熟前遭受的一次伤痛。

    他从未想到走路,也会消耗如此大量的力气。

    萧烬安走得很慢,到最后不动了。

    他也不知自己走到哪里,像是要被黑夜吞没。

    隋王临别前的话,再次魇住了萧烬安。

    他诅咒自己,所求皆泡影。

    萧烬安不敢想象,真的会有这一天,让他在没有白照影的世界里,孤兀的活着……

    人需要有个活着的信念。

    白照影是他活着的信念。

    萧烬安曾经不畏鬼神,不惧生死。

    他却会害怕这些不祥的事端,统统报应在白照影身上,正如他母妃病得不明不白那样。

    萧烬安心缩成一团。

    “殿下——”

    “世子殿下——”

    “你在哪里啊——殿下——”

    声音先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然后,小径尽头,缓慢冒出火把的光亮。

    闪烁的火光曳动着。

    光芒逐渐驱散幽暗,光源挪近,照亮了萧烬安四周,给清寒的秋夜,染上生动的暖色。

    萧烬安被这动静牵去神思。

    神志如蜉蝣般飘荡,他从那些悲伤绝望的念头中抽离,疲惫地抿唇,哑声道:“在这儿。”

    然后他见到许多人走近。

    萧烬安在人群中,率先锁定了白照影的面庞,见到茸茸扶着世子妃,白照影走得很慢,肩膀上还落着两只小鸟。

    两只小鹦鹉一齐飞近萧烬安。

    盘旋着,在他头顶叫了几声:“夫君在哪儿?夫君在哪儿?”

    白照影已经来到他眼前。

    萧烬安只觉喉结沉重,勉强收敛了情绪,强装作嫌弃他们劳师动众。

    “怎么都不睡?觉得我有事?”萧烬安故意挑理。

    白照影冷哼了一声。

    世子院里从来没丢过大活人。

    即使白照影生气,见锦衣卫都来朝他告别,而世子殿下仍未归家,到底不能放着他不管,就做主带着茸茸来寻人。

    可茸茸太小,遇事顶不上,遂又叫上成美,成美受伤战力不足,谁知晓现在的隋王府是什么光景?

    于是全家就都跟来了,鹦鹉也跟来了。

    这些情况白照影都没跟萧烬安讲。

    他也在挑理,不满意地扭脸:“你答应过我,回来找你算账,我来跟你算账,怕你逃跑。”

    萧烬安心头瞬间被填得满满当当。

    在这个疑似闹矛盾的当口,脑海想得竟是些暧昧的情事,萧烬安面上完全不显,实际在灯光下匆匆扫过白照影的下颏、领口,从胸到腰再到脚……

    秋夜泛起股燥热。

    他承认自己真不是什么好人。

    以为白照影生气,是自己相救太晚。

    他想向白照影保证,以后该开枪就开枪。

    他敢把火铳拿回家,就有应对敬贤帝盘问的方法。

    可是成安在旁边拼命使眼色,连做口型带比手势:“——殿下,你暴露了!”

    暴露什么?

    “你装病暴露了,世子妃很生气!”

    成安作势捏住脖子,狠狠一掐,来表达白照影对此事愤怒的程度。

    萧烬安心里一寒,莫名其妙,分明白照影看不见,怎么就能辨别出来,自己是装的?

    萧烬安凛冽的目光投向成安。

    成安硬着头皮仰起了脸庞。

    主仆二人并没有达成甩锅共识。

    于是该萧烬安承担的后果,他不能不担着,并且报应一点儿都不能少。

    隋王府的花园一隅,被火把照得透亮。

    萧烬安稳住心神,问白照影:“骗你这事,是我不对,我认罚,你想怎么罚?”

    “……”

    怎么罚是个好问题。

    白照影根本没想到,大魔王干脆利落地接受算账,以为还要跟他再掰扯几句,竟直接进行到最后一步了。

    白照影抬头,茫然地转了个鼻音。

    事情是因为萧烬安骗他而起的。

    他害自己平白守夜了两日,还害他惭愧,睡不好觉。

    罚钱吗?

    他身上现在还挂着世子院的库房钥匙,萧烬安那次保证过,没什么零花钱。

    那就只能罚他做点事了。

    白照影轻轻放开茸茸的手。

本章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努力加载中,5秒内没有显示轻刷新页面!

  • 上一章

  • 返回目录

  • 加入书签

  •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