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1)

    屋内不是没有火盆,但还轮不到许云程来享用,范大每晚睡之前先把火盆放在自己身边,而跟在他身边的小喽啰也跟着沾光,对他也就更恭敬了。

    许云程每每见着,心底一阵讽笑,又是一群周锁,一想到这个人,他便忍不住啐上一口。

    好死不死的,正让范大听见了,安静的屋内响起暴躁如雷的声音,范大指着许云程大骂:“你个小杂碎!敢骂起你爷爷我来了!”说着就要起身冲过来。

    “诶,范大爷,别生气嘛!”何方见状赶紧拉住范大安抚起来,又把他拉到一边说起悄悄话。

    许云程麻木地等着狠狠揍他的拳脚,不知何方同范大说了什么,范大竟然没有找他麻烦。他看向何方,对方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后就躺下了。

    许云程低下头,有些吃惊,回味刚才的眼神,心里很是复杂。在这人人怕范大,人人恭维范大的地方,大家只有看戏的份,可是何方帮了自己,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他紧闭双眼甩甩头,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许云程,你除了自己谁都不可相信,你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第二日醒来,毫无意外是冻醒的。

    许云程看着屋外狂风呼啸,卷起的沙土势必要将人吞噬。屋子里的人蜷缩在被窝里,贪恋着那点即将冷却的温度。柴火早已烧尽,火盆完全冷了下来,谁都不愿意去外头拾新的。

    盘马湾的马已经迁徙,他们不必每日都去干活。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骚乱,盖过了风声。范大派出一人去查看,不一会儿,只见这人一脸欣喜地跑进来喊道:“发冬衣了!发冬衣了!”

    众人一听,撒开腿一窝蜂地蹿出去,扎进抢夺冬衣的行列当中。何方招呼许云程一同去,瞥见他不愿挪动身体,便强行架起他。

    许云程出了门,远远地就瞧见了跨坐在马上的元真,他身姿挺拔,手握长枪,在风里也巍然不动,他的马也同样威武无比。

    元真许是感知到了那道目光,双眼与许云程对上,偏头对他的副将说了什么,然后骑马离开。

    范大穿上了保暖的冬衣,身上不再寒冷,他的精气神也跟着回来,转头就耍起了威风。

    许云程被要求捡柴火,正要动身时,有人拦下了他,他在一众好奇的目光走进了元真所在的主帐。

    这几月以来许云程的动向元真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在手下的回禀中了解俘虏营管理的混乱,范大等人的恶行,最让他感到愤怒的是北真人无差别欺辱南赵人的行径。

    自他掌边防军权以来,一直秉承着善待俘虏,犯错一视同仁的原则。只不过不常来巡视,底下人就能公然违抗军令。

    许云程一进这屋子,压迫感就朝他袭来,纵使烧着炭火,元真的存在也让屋内温度下降几分。

    此次谈话,元真依旧屏退左右。

    “什么时候想说实话,只要你老实交代,我会让你离开这里。”元真暗自查许云程的底细,监视他的动作,竟没有任何线索,只得出许云程任人欺负的结果。

    离开这里,许云程心动了,但在元真眼里他身份不明,离开这里又能去什么好地方呢。

    “不知从何说起,那说说你身上这枚玉佩。”

    许云程的玉佩确定为北真之物,纹样也不是普通人家所能佩戴的,断裂之处圆润非常,看样子把玩了很久。

    许云程从衣领里摸出玉佩,酸涩感涌上他的鼻尖,这是他唯一留有念想的物件了。

    阿程,记住娘的话,当有人来问你这枚玉佩的来历,千万不要告诉他……

    许云程脑海里又想起娘的临终遗言,他又把玉佩放了回去。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也不懂你问什么。”

    元真倒也不生气,他有时间耗着,走之前抛下一句话:“你想清楚之后,可以凭这个随时来找我。”他丢下一枚精巧的箭矢,还嘱咐他的副将元瀚亲自送人回去。

    许云程弯腰捡起箭矢,上面刻着一个“元”字,这是元真家族特有的信物。

    元瀚护送许云程回去后,又将范大喊了出去,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等范大回来时,他怒目圆睁,鼻孔呼出粗气,头上青筋暴起,下一秒就想将许云程提起来,要把他揍到吐血才肯罢休。

    “叛徒!”

    许云程无语至极,被冠上这么个名号,他却不想辩驳争论。一群昧着良心、胆小如鼠、助纣为虐的人,以武力和蛮横为道理,不比他许云程好上多少。

    自元真来后,俘虏营以一种诡异的和平相处到来年春天,积雪逐渐褪去,盘马湾马场的草地又重新长出,当大地不停地震动时,那是成百上千的马儿从遥远的地方迁徙回来。

    许云程喜欢和马呆在一起,觉得自己同它们是一类的,同情它们生来就做战马,不是上战场就是待在这封闭的马场里,辽阔的草原并不是它们的家。却又羡慕它们,至少它们可以尽情奔腾。

    对于马的习性,来自他和父亲的闲谈,听着父亲与马的趣事,所以从小便想和父亲一样做个铺兵,可以走遍大好山河。

    可世事无常,物是人非,就是在这样的料峭春寒里,自己家破人亡。

    他照常地给马儿洗刷鬃毛,正听到旁边的人闲谈:

    “听说那个叫元真的将军可厉害了,去年和南赵打的那一战就是他指挥的,背水关可是有十多万人啊,说没就没了。”

    “是啊是啊,年纪轻轻的,战功可不少。”

    “我还听说,咱们的冬衣和每日三顿饭都是他定下的,否则我就要冻死在这里了。”

    “我见过他好几回,人是挺冷漠的,但看着不坏。”

    有个听不下去的,搭腔道:“啧,我说你们啊,怎么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威风,你怎么还待在这做苦役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此人撂下毛刷,振振有词道:“施点小恩小惠就算好,那怎么不放我们走呢。十多万人啊,全部杀光,咱们也是南赵人,总有一日我们也会被杀掉!”

    “那照你说……”

    “哼!照我说这些北真人就是贼寇!”

    “那你怎还穿着他送的冬衣,脱下来啊。”

    他挥舞着双臂,嗔怪道:“去去去,我这是为了保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许云程冷哼一声,继续刷毛,这样的场景不止上演过一次。

    “欸!我说小哑巴,你不是和那元真熟吗,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许云程不理睬他的奸猾语气,自顾地牵马到别处去,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打骂声:“大胆!谁让你们背后议论我们将军的,他可是北真的战神!怎么你们南赵人打不过全军覆没了,只会在这犬吠呢。”

    “南赵无将无才的,我们将军只是试探几回你们就信了,还真是蠢货。援军又到得太慢,是不是你们看见我们骁勇的北真骑兵吓得走不动了哈哈哈哈哈哈……”

    刚才议论的几个南赵人灰溜溜地跑走了,南赵援军到得太慢这几个字刺得许云程心口疼,当初那封诏令一下,恐怕天下人都会认为是父亲害得这场战争失败了。

    许云程刷完马儿的鬃毛,就坐在落日的余晖里,夕阳就像种在地上一样,云层很近,仿佛他伸手就能摸到似的,可他一伸手,才知道天是那样的远。

    周身错落的马蹄声听着很舒服,远处的马儿吃草喝水,它们的影子被拉长覆盖在他的身上。

    此时无人来打扰他,他的灵魂已经骑在飞快的战马上奔跑,这是他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

    “呃!”许云程背后传来阵痛,他闷哼一声躺在地上,眼前被一块东西蒙住。

    那种熟悉的脚力又回来了,范大恶狠狠的带着人来打他,许久不打,拳头都觉得生疏不少。

    范大报了那日被元瀚警告的屈辱,叼着草,哼着小调回到屋子里。

    眼中留下滚烫的泪水让许云程知道自己还活着,他颤抖地掏出脖间挂着的玉佩,轻抚上面的纹路。骤然想埋怨起娘,埋怨起爹把他抛下,痛恨起这惨绝无理的世道,更加痛恨自己只会苟且偷生。

    可真相如天。

    他看见刚才骑着的那匹马已经离去,他被夹在这天地间,动弹不得。

    他合着眼躺下,躺到日落月升,躺到出现漫天繁星。

    “小哑巴。”

    是何方。

    何方依旧带着晚饭来找许云程,面饼塞到他手上时还是温热的。

    他长叹一声也躺了下来,平静地说道:“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它已经为你定好了所发生的一切,躲不开,逃不掉。”

    何方瞥见许云程眼角的泪痕,还未完全干透,又说:“但还有时候,命运是可抗的,就是结果可能不太好。”

    许云程睁开眼,他眼中倒映出炫目的银河。

    “想家吗?”

    许云程点点头,何方见他终于肯回应自己,心中无限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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