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1)

    扉页一开,尽是些花花绿绿,不堪入目的图画。沈清淳看清这是什么,当下就红了脸。

    “昨夜睡觉,总觉得什么东西硌得难受。自我离开也有五六年了,怎么还没听到你中举的消息,原来是天天看这些,这可怎么考得上啊。”

    在场众人脸色瞬间都变了。

    沈清淳:“你、你……”

    沈清和全无将他放在眼里,这样拈酸吃醋,口角争斗,余兴玩一玩也就得了,沈家人想和他打擂都要排队慢慢等。

    他不知道一京都就拐到沈家是怎么想的,不过现在知道了。

    “沈兆。”

    沈清和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我和你,的确也没什么情分。”他唇边笑意不减,出口的话,却比丢在地上的图册还要轰动,在这个极重视孝道的时代,这样的话足够成为被任何人弹劾参奏的铁据,但他偏偏想也不想就说了。

    “但也没办法,毕竟血脉相连,我也得忠人之事。”

    沈兆原先忧心他记恨自己当日在和政殿大义灭亲,意欲报复,存着玉石俱焚的心思,现在又拿捏不定了。

    他好像从未了解过这个儿子。

    沈清和前言后语怪异非常,其他人听在耳里,只觉得他是疯魔了。

    毕竟他就是个疯的,所有人都曾心有余悸。

    当下也没有人去探寻他到底什么意思,还不等他们出手赶人,沈清和就施施然起身往门外走。

    毕竟他占了这躯壳,沈家虽然不算什么好的,但看在这层关系上,他不会动。

    “走了。”

    他丢下一句话,谁也没再搭理。既无留恋,也无不舍,像只是回来睡个觉,捎个‘我回来了’的消息,就不想再做别的了。

    沈兆看着黑发青年远去的背影,突然有种强烈有力的预感。

    他或许要永远失去这个儿子了。

    心头涌上一股怅然若失的触动,沈清淳最会察言观色,心道不妙,连忙挽上父亲手臂,卖乖说:“沈清和竟然说这样的狂悖之言,最好以后再也不要出现,我们往后再也不必因他担惊受怕了。”

    他说的不无道理,沈兆心中也清楚,他看着平常最溺爱的这个小儿子,刚刚的言犹在耳,“你也不要住这个院子了。”

    “父亲!”

    沈清淳心中气闷,沈清和这个奸人的话终究还是进了父亲耳朵里!

    沈兆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就是叫谁也没用!回你原来的屋里去,日日读书,这些扰乱心智的东西不要再被我看见!什么时候考上了,什么时候再出来!”他转而看向门外站着的秦夫人,“看你把这个儿子惯的,半点没有士人之风!”

    沈清淳的泪花已经上了眼眶,父亲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重话!都是沈清和的错,他只要出现,永远没有什么好事!

    秦夫人拉着儿子的手,没叫他发作成。她知道沈兆只是说的一时气话,发泄在他儿子身上有什么用,等过几日气消了,还不是该怎样就怎样。

    她面上逊顺点头,实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管教有什么用,我又不是什么士人,哪里知道什么士人之风。

    沈清和出了门就上车拐去另一条街巷, 在一座宅院前停下。

    长吏早就等候多时,见车驾来临,立即出来相迎。

    虽然沈清和从前在京都置过产, 但这不是其中的任何一处。

    “沈公子,听说您这几天就要回来, 公公早就吩咐我们打扫,正能入住了。”长吏见他穿的单薄, 使了个眼色叫人去取斗篷。

    没错,外边不甚起眼, 确是座实打实的皇家别院, 随着升迁诏书一起拨下来的。这种特殊的赏赐, 绝对出自昭桓帝的私人手笔, 也算照拂到他回京都后‘无地可去’的处境了。

    沈清和自嘲笑笑。

    “院中桂树开的正好, 从前陛下叫我们摘了做过茶酒, 今年也照旧封了几坛, 要是公子喜欢, 我叫底下人启了来。”说话的长吏垂眉低目,应该是宫里出身。

    这座空置许久的别院孤身前来了个新主人, 又暗中得了提点,长吏即刻将别院上下都料理干净, 拿出了对待圣驾般的精神。

    他从前跟随那位, 见过的达官显贵不少,五品的中书舍人也万不至于如此上心。但这里是什么地方, 在此之前可只伺候过一个人, 突然来了新主,到底该拿出什么态度还不是用脚趾都能想通!

    “好啊。”

    果然一进院中就步步生香,果然栽了不少桂树, 沈清和点头,“我路上有事耽搁,劳烦。”

    长吏:“大人客气。”

    皇家别院,内里小桥流水,园林造景,还在树下扎了个秋千。沈清和是见过萧元政寝宫珑璋台的,那真是能简则简,想不到别院倒是大相径庭的雅致精巧。他腿一抬坐在了秋千上,难道内宫是工作,别院才是生活。

    胡乱想着,心神不免又落在内宫里。在京都,他唯一较为熟识,能随意说话的人,竟然是至尊之位上的人主,说来也是好笑,既然这样——

    沈清和转头问长吏:“若现在陛下不忙,我可否进宫去谢恩?”

    长吏话音戛然而止,他拧眉思索一阵,“这……今日休沐,若公子进宫,陛下定然欢欣。”

    那便入宫去,沈清和换了赤红色的官服,高大的铜镜映照出模糊身形,沈清和端着架子,凝视着镜中自己。

    倒还真有三分官样。

    从武直门进去,内宫红墙黑瓦,檐角巍峨,与他记忆里的样子分毫不差。

    “沈大人?”

    声音尖细的公公小跑过来,身后跟了顶漆色肩舆,沈清和看着他一乐:“元宝?”

    元宝笑了一声,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遍:“是,多年不见大人,我都不敢认了。”

    沈清和:“公公也升职了啊。”

    元宝挥挥手,“我只管尽心侍奉陛下,算不了什么。大人在外功绩斐然,我在这儿向您道喜。”

    他藏不住的喜气洋洋,沈清和顺着他的话头上了肩舆,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谈天。多年不见,当年的元宝小公公也稳重许多,但好不容易遇上旧相识的人,还是忍不住什么话都往外抖落。

    沈清和手肘支在扶把上,觉得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又好像什么也没变过。

    宫里缺少鲜活的气息,连枝头上的鸟飞过这里都吝惜它的叫声。

    兴许他和昭桓帝也是如此,君臣知己,不曾变过。沈清和想到这处,心情又明亮起来,蓬勃有力的心跳,抵过了长长宫道的幽深与寂静。

    肩舆一路到含章殿,偌大宫室前红紫青夹杂的官袍,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

    沈清和讶异:“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元宝啐了一口,低声说:“这些权奸,又要以身逼得陛下就范了,最好是全都跪死在殿前,省的碍了陛下的眼!”他难得这么刻薄说话,肩舆上的黑发青年眯起眼。

    当年陛下为他闯开了云中魏氏的门,朝中非议和雪片一样来,叫当今天子还要低下身段安抚。

    “这次不管是什么,他们想都别想了。”

    他收回视线,淹没官袍群众的中年男人却正好在此刻看过来。他惊愕地瞪着远处坐在小轿路过的赤色身影,恍恍惚惚不敢确认——

    那是……沈清和?

    怎么可能呢!

    沈兆一番大动作,惊动身边祁祥不满看过来:“侍郎大人怎么回事,是反悔了,想回家当缩头乌龟去?”

    中年男人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祁祥‘哼’了一声,稍稍抬高了音调,叫身边跪着的群臣都好听见:“如今陛下有听信谗言,有杀害忠良之疑,恐倒行逆施,使朝政失序。既为臣子,需直言极谏,救主之失,补主之过,尔等可明白?”

    一片应和之声中,沈兆埋下头去,跪地的双腿开始颤颤。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他哪里是得了氏族青眼,分明是被拉来充了马前卒。昭桓帝万一雷霆震怒,有家族荣耀护身的世家大族自然全身而退,自己这样的小鱼小虾呢,还不是第一个就要被杀鸡儆猴!

    他急流勇退,又不敢得罪了在场各位举足轻重大人,就期望今日昭桓帝千万不要露面,明日他就称病告假,好好在家里避一避灾!

    皇帝遣军横渡乌江,一连抄了涿州本地两个大族。和政殿上不见丝毫端倪,等到消息传回京都,两族人丁早尽数发配充军,流放边疆,倒得一干二净。他们才知道,本以为早就被杀灭的只剩弱兵残将的西北军还有这等威猛,昔日血洗英王府的旧事浮上心头,令人不免心生忌惮。

    隔日群臣上奏,昭桓帝才拿出二族谋危社稷的信函,钉死了罪名。不仅如此,还在罪臣府中搜罗出其他秘信,捏在手中尚未发作,心迹诡秘难测。从未有人见过宽厚的昭桓帝有雷霆之威,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虽然迅疾处置足够叫人惊悚,但涿州两族满打满算也不够这么多朝臣跪地请见。昔日惠文帝何等昏聩暴虐,还不是在股掌之下。他们自有信心,皇帝之所以能坐上龙座,还不是得乌衣门第一路扶持,若不得反哺,那这些护持仰赖的世家也不是没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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