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不醒 第13节(1/1)

    陈乐酩没吃晚饭,吐出来的全是酒,鼻涕眼泪淌了一脸,咳得特别厉害。

    余醉面不改色地扶着他趴在自己腿上,尽量让他吐得舒服点儿,等他吐完又叫汪阳去倒热水。

    热水拿过来,他先喝一口试温度,确定不烫后才喂到陈乐酩嘴边。

    陈乐酩吸了一小口正要咽,就听到一个声音说:“漱口。”

    他听话地咕噜两下吐掉,又被喂了两三次才给放回床上。

    余醉用剩下的水随便冲掉自己手臂上的脏污,拿过毛巾细致地擦干净陈乐酩的脸。

    汪阳看得傻眼,嘴里的蜜都忘记嚼。

    这要搁别人,不说吐在余醉身上,光是和他离近点都会被赶到一边。

    “老天爷,真是亲弟弟,你一点不嫌啊……”

    余醉背对着他,双手交叉抓着背心下摆往上扯,肩膀和背部贲张的肌肉一耸一收,上衣脱下来丢进脏衣篓:“他九岁那年生病尿床,尿湿的裤子都是我给洗的。”

    汪阳瞠目结舌,喷不了一点。

    这真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浴室响起水声,余醉在冲澡。

    汪阳拿过拖布,吭哧吭哧开始擦地。

    很快水声停止,余醉推开浴室门走出来,披着件浴袍,头发半干,顺着后颈往下淌水。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拿烟,含在嘴里但没点

    其实里面不是烟草,而是花瓣和中药叶。

    和陈乐酩给他配的茶包成分相同,里面还有提神止血的草药。

    最早是他在海上跑船时,陈乐酩给他做成小香包放在身上救命的。

    后来余醉习惯了这个味道,就偷偷卷成烟,叼在嘴里闻。

    海上生活九死一生,风平浪静时要藏在船舱把自己伪装成会呼吸的货物,一旦遇上海盗劫船,能留个全尸都是万幸。

    最残忍的死法就是“钓鱼”。

    海盗捉到水手不杀,在肚子上挖个坑,再把人悬挂在大船外,距离海面几厘米高。

    一股股鲜血从肚子里往外涌,血滴进海里,鱼群像疯了似的蹦起来吃。

    看似在钓海里的鱼,其实是钓海上的人。

    为的是给其他水手施压——想要人活命就拿货物来换,舍不得货就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吃完。

    余醉就被吊过,但他没让同伴来换。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命不值钱,但货物动辄上千万,一旦换过去这些钱会全算在他头上,他一辈子都还不完。

    他那时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肚子上的坑甚至是最轻的伤口,被反绑双手拦腰吊在大船外,浑身上下跟个血葫芦一样往海里滴血,但始终没有昏迷。

    弟弟做的茶包被他死死咬在嘴里,那味道提醒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到弟弟身边。

    他拖着半残的身体用被绑着的双手拽住绳子,硬是一点一点把自己翻了过来。

    肚子上的血顺着腰侧流到被绑的手腕上,鱼群争相撕咬。

    咬断他手腕上绳子的同时,也在他左手手背上留下一道再也填不平的疤。

    血淋淋的身体掉进大海,密密麻麻的鱼群疯狂涌上去。

    商船上跳下来七八个水手,拼命把他从鱼群里拖拽出来,抠出他嘴里已经被血浸湿的茶包。

    他拖着最后一口气,把海盗船上囤积火药的具体位置告诉了同伴。

    这就是十年前轰动一时的金江湾大规模海盗劫船事件。

    在所有人被包围囚困、走投无路时,余醉像影子一样潜入海盗窝里,身入死局,寻找生路。

    最终海盗的船被他们炸沉,那一艘货物得以成功出海。

    货物净利润两千九百万,余醉拿到分成红利加雇佣费一百三十万八千九百二十块。

    陈乐酩九岁那年长脑瘤,就是这笔钱把他拉出鬼门关。

    “想什么呢?”

    “叮”一声脆响,汪阳和他碰杯。

    余醉没说话,转身倚着阳台护栏。

    背后是清辉的月光,眼前是熟睡的弟弟。

    汪阳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屋里,摇头叹息。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你吓成这样,他在屋里好好地睡着觉,还能梦游起来再去自杀吗?用得着你每天晚上都盯着?”

    余醉依旧没作声,齿尖重重碾过濡湿的烟,让那股熟悉的味道在口腔溢散。

    汪阳就着酒,很快就把一大块晶莹剔透的蜂巢蜜给消灭光,餍足地舔舔手指。

    “少吃点吧,你早晚死这上面。”

    他极度嗜甜,尤其喜欢齁甜的糖,像这样的蜂巢蜜他一周能干掉一箱。

    “死就死喽,是人都会死。”

    汪阳不在意地耸耸肩,又笑起来:“或许等我把肚子填饱就不吃了。”

    嗜甜的毛病很多年前就有了。

    但要说他多喜欢吃糖,还真不见得。

    小时候家里三个孩子,他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一包糖有十颗,两个弟弟吃九颗,剩下那颗掉地上了,他奶奶才会捡起来丢给他。

    后来他好不容易逃离那个家,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奶奶就带着弟弟去公司门口闹。

    说他是个喜欢留长发的变态,从小就不男不女,为了几块糖光着屁股给隔壁大爷玩。

    到底是什么样的亲人,会恨他恨到给一个小孩子造黄谣?

    他不明白。

    在他的认知里,亲人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弟弟更是恶心至极。

    直到他看到陈乐酩,才明白弟弟和弟弟也是不一样的。

    陈乐酩有十颗糖,揣在手里分配,哥哥一颗,他一颗,每人都能吃五颗。

    可余醉吃到第九颗还没吃完,掰开他的嘴看,才发现他一直在假装吃,其实把十颗糖都给了哥哥,自己舔手指上沾到的糖渍。

    “我以前觉得乐乐就是小天使,那么乖,那么懂事,单纯善良,还知道疼人。”

    汪阳说着苦笑一声。

    “结果到头来他最疯最偏执,他出事那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我吓得差点心脏病发。”

    余醉皱眉:“他不是偏执,只是害怕。”

    “他怕什么?他让你惯得无法无天,我真看不出他能怕什么。”

    怕失去我,怕我抛弃他。

    余醉心知肚明,目光沉沉望着屋里熟睡的弟弟,“乐乐是个很好的孩子,哪怕犯过一点小错,也是因为我没有教好。”

    “一点小错?还你没教好?”

    汪阳气得都语无伦次了。

    “啊!你意思是你教他向自己哥哥求爱,求而不得就搞绑架囚禁一条龙的?是你教他给自己哥哥下春药结果没掌握好量,让你发了三天疯,差点把他整死的?是你教他一言不合就跑去自杀,拿自己的命逼你就范的?”

    “行了。”余醉手里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这么点事没完没了地说?”

    作者有话说

    当我捡到乐乐小猫的手机——

    乐乐:人,我刚刚把天捅塌了。

    哥:咪有没有被砸到?

    乐乐:咪没事,咪躲开了。

    哥:那就好,一边玩去吧。

    我想变成小狗

    “这么点事?”汪阳彻底无语了。

    “你们这些当哥的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大砖头吗?滤镜赶上那城墙厚了!是不是只要他没把天给捅塌在你眼里都是‘这么点事’啊!”

    “小点声儿。”余醉还怕他把陈乐酩吵醒。

    汪阳气得七窍升天:“你就可劲儿惯吧!这小傻帽把事做这么绝就是让你惯的!”

    话没说完就被踹了出去。

    门砰一声关上,陈乐酩哼哼着叫了声哥。

    余醉走过去把他的被子拉开,就见他睡得小脸红扑扑的,紧闭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珠。

    从小就是这样,哭的时候不敢出声,怕被打得更疼。

    做噩梦惊醒也不敢叫人,怕被嫌事多麻烦。

    余醉用了很多年才教会他在受到委屈后放声大哭,却没想到他的眼泪最后全拿来淹没自己。

    汪阳说的没错,他弟弟变成今天这样,都是被他惯的,也是被他逼的。

    他们的生命本不该交织在一起。

    甚至他一开始根本就不喜欢陈乐酩,看见他就恶心,恶心得想吐,就像他恶心自己。

    心脏在胸腔里一刻不停地跳动,以每分钟5000毫升的速度将血液泵向全身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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