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不醒 第16节(1/1)

    “还有多长时间?”

    “医生说最多还能撑一年。”

    “你想埋在什么地方?”

    “山上吧,山顶能看到整片雪林的地方。”

    余醉说好,转头回屋洗碗。

    三句话聊完了一个人这辈子最后一件大事,余醉开始做棺材,挖坑。

    爷爷觉得挺好,早早准备着,那等一天真到来时就不会太疼。

    可他慢慢发现不对劲儿。

    大棺材之后又做了个小棺材,大坑旁边还有个小坑。

    他看着余醉挖完两个坑,在坑旁边撒上花籽,花籽一颗一颗丢进去,他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不行,小鱼……”他第一次在余醉面前哭成这样,说不行,你才十四。

    余醉没理他,继续做。

    他的话始终不多,厌恶谎言已经厌恶到连讲话都觉得恶心的地步。

    主意却很大,他做下的决定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改。

    爷爷不同意,不接受,抢过铁锹,四处挖土把那个小坑埋上。

    他埋上余醉就挖开,再挖开他又埋上。

    后来两人折腾得浑身都是土,他快哭瞎的眼睛里都是灰。

    “你干什么呢?你干什么呢!要死的是我!和你没关系!你还这么小,不能跟我走!”

    爷爷是个体面人,年龄和白发都盖不住他身上那股劲儿。

    他活到八十岁第一次撒泼打滚,痛哭流涕,还是和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就那样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等他哭完,帮他抹掉脸上的泪。

    “爷爷。”

    余醉第一次把这两个字叫出口。

    “如何度过一生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能干涉它什么时候开始,起码能决定它什么时候结束。”

    他就像说了一个很简单的通知,不是在征求谁的意见,也不是在请求谁的同意。

    佛语讲:独来独往,独生独死。

    人来到世间,和飞禽走兽没什么区别,终极目的就两个,吃饱穿暖。

    但人比飞禽走兽多出一项为自己做决定的权利。

    爷爷在余醉身上看到一种佛性,或者说禅性。

    他把死亡看得如同吃饭睡觉一般平常,把自己的一生都看得太透太明白。

    不管爷爷活到八十岁寿终正寝,还是他熬到十四岁终于能结束生命,对他来讲,都是喜丧。

    爷爷理性上能理解,但理性到底战胜不了感性。

    几天之后,他又捡回来一个孩子。

    五岁的陈乐酩还没人腿高,怯生生地缩在爷爷身后,破衣烂衫,浑身青紫。

    爷爷领着他站在门口,让他叫哥哥。

    余醉一眼就看穿爷爷的目的。

    “我们不能养他,山上没有他的坑,你都留不住我,更何况他。”

    爷爷抱起陈乐酩,逼余醉看:“这孩子的爸死了,妈跑了,孤儿院有人打他,往他的饭里掺耗子药,寒冬腊月的他在外面挨家挨户讨饭,我们不养他他就死定了!你不要是吧?你不要是吧?”

    爷爷浑浊的眼睛瞪出血丝,大吼一声“好!”

    转头把陈乐酩扔在地上指着下山的路:“滚!哪儿来的滚哪儿去!这没人要你!”

    陈乐酩摔在地上,不哭也不闹。仿佛这样的场面已经是家常便饭。

    他把冻青的手指扎进雪里,揪着草根一点点爬起来,站在风雪里就那么灰扑扑的一小团。

    一小团陈乐酩眨着黑漆漆的眼珠看了余醉一会儿,转身走下山。

    小孩子其实很聪明,在不喜欢自己的人面前他会让自己变成隐形的,不发出声音,不引人注意,就不会招来毒打和更大的灾难。

    余醉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问爷爷你是不是疯了!衣服都没穿就追了出去。

    找到陈乐酩时对方躺在半山腰一个被丢弃的狗窝里。

    余醉跑得太快,停下时没刹住,几乎是摔在他面前。

    他问陈乐酩你在这干什么!一会儿下雪把你埋了!

    陈乐酩说:“我想变成小狗。”

    他看到小猫小狗去人类家门口讨饭,会被给一点食物,被摸摸头,幸运的话还会被抱进家里。

    但他一靠近别人家门口,就会立刻被赶走。

    他在哭,但不敢发出哭声,只是用哑哑的声音,希冀又天真地问余醉:“变成小狗,长出软乎的毛毛,睡在地上,吃很少很少的饭,是不是就有人要了?”

    小猪小鱼和老树

    口口声声说着不要不养的余醉,抱起冻成冰棍的小陈乐酩,狂奔回小屋。

    他也被冻过,也差点死掉。

    他知道在这样的天气下,小孩子多呆一秒都可能撑不住。

    跑到半路爷爷冲过来,直接扯了家里烧热的电热毯把孩子裹住,回家放在暖烘烘的床上,给他擦手擦脚喂热水,还灌了一碗感冒冲剂。

    余醉半跪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小孩儿睫毛上的冰霜慢慢化掉,脸上的紫色褪成红色,鼻腔里呼出的白气越来越多。

    “他不会死了,是不是?”

    爷爷没作声,抬手啪啪两个大巴掌甩在自己脸上,布满褶皱的脸皮噌一下泛出指印。

    “对不起孩子,爷爷对不起你,我在作孽……我在作孽啊!”

    他捡到陈乐酩的时候小孩儿已经倒在村口,手里揣着一碗不知道谁给的冻成坨的米粥,他拿舌头用力舔着米粥吃。

    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把他抱起来说跟爷爷回家。

    所以他对陈乐酩喊的根本不是一句滚那么简单,是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又把他赶走。

    -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宿。

    家里就一张大床,爷孙三人排着睡,陈乐酩被放在最暖和的床头。

    余醉半夜醒来往旁边一摸,空的。

    拉开灯,发现陈乐酩穿着身薄睡衣缩在墙角。

    他贴墙蹲着,两只手放在脚边,脸埋进膝盖里睡。

    爷爷不解:“这是在干啥?”

    余醉知道,但没说出口——他在扮演一只小狗。

    “做点饭吧,他该饿了。”

    半夜三点,小木屋亮起橙黄的灯光。

    屋外大雪漫天,满目银白,雪被风吹成陆地上的海浪,小屋就像一只温暖的海螺。

    爷孙俩忙活起来。

    余醉劈柴烧水,爷爷抱白菜和面。

    大铁锅烧水至冒小泡,前两天刚炼的猪油,挖起白腻腻一大勺化进水里,晶亮的油花瞬间铺满水面,整个屋子都飘着肉香。

    等猪油全化开就往里加入生抽味精等作料,手擀的面条两边抻开,在案板上弹几下,趁着劲道下进锅里,再切进去小半颗冻白菜。

    青条白条混在锅里咕噜噜滚开几个来回就出锅,热气腾腾地盛在盆里,最后撒一把香脆猪油渣。

    这是陈乐酩在家吃的第一顿饭。

    猪油下锅时他就醒了,不敢过去,缩在墙角偷看。

    香味窜进鼻子,剁白菜的声音砰砰响,爷爷在案板上弹面条时好多白面像天女散花一样落下来。

    年幼的陈乐酩第一次看到幸福原来是这个模样。

    他甚至都不敢想这是专门为他做的。

    爷爷把他牵到桌边他也不敢吃,拿小勺子避开面条舀汤喝。

    爷爷想问他怎么不吃面,顺手把筷子放桌上。

    那么轻的响动,他吓得抱着脑袋疯狂道歉:“对不起我不吃了!我吃好了!我不吃很多的饭了……别打我别打我……”

    爷爷哑然,背过身去抹脸。

    陈乐酩又跑到那个小角落缩起来,仿佛随时准备再被赶走。

    余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看看爷爷,起身端起面碗,走到陈乐酩旁边。

    陈乐酩跪着,他也跪着。

    陈乐酩不敢吃面,他就硬掰开他的嘴,面条卷在筷子上往里塞。

    第一口第二口还要塞,第三口就会自己吃了,就是吃得很急,两边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用力嚼。

    不是因为馋或者饿,是怕余醉举手时间长了会烦。

    大人烦了小孩子就会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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