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1)

    “这批货价格不菲,如今工期在即,仅凭我一人之力,必须一刻不停地赶工才能按期交货,故而分身乏术,满足不了法师的请求。”

    做生意总会遇到无理取闹之人,不可控因素很多。

    逐空清楚,却不肯轻易离开。

    他朝向不远处的莫祈君:“贫僧看林匠师院中新收了个徒弟,以二人之力,难道不能合力做工?”他意味深长,“这单生意,可不会让林匠师失望。”

    “如此就好了。”林疏昀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她是我的远房表妹。因为这儿时好时坏的”

    他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煞有介事道:“她爹娘又死了,虽然关系远,可毕竟有这么一层血缘在,无人可托,我便担起了照料她的职责,如今不光要做工,还得兼顾着她,的确帮不了法师。”

    逐空稀疏的眉一皱,看了眼同手同脚走路费劲的女人,以为林疏昀所言不假。

    他只觉失望透顶:“若不是林匠师的手艺在葆崇县赫赫有名,我也不至于迢迢来此,怎知竟落得白跑一趟?”

    林疏昀道:“是啊,谁料那上门之人偏偏毁了图纸?若不然,我定是要帮法师的,如今看来,法师也只能另寻出路了。”

    他不动声色地侧身让出路来,大门外的光倾泻,多得有些刺眼。

    逐空冷了脸,不再理会他的客套话。

    衣袖一甩,转头就走,全然不见进门时的礼节。

    看他远去,林疏昀握在袖中的手才渐渐松开。

    他关上垂花门,手停留在门上片刻。

    转过身,正欲返回屋内收拾好一地狼藉。

    上了台阶,却顿感一阵无力。

    他扶额垂眸,差点就要和莫祈君在同一个地方栽跟头。

    “林公子?”

    莫祈君的声音好似林中鸟鸣,翠翠传来:“林公子你怎么啦?要不要帮忙啊?”

    林疏昀没吭声。

    他指骨凸起,扒住门框,静了三秒,又站好身子。

    无视身后,他拿了扫帚要把地面弄干净。

    莫祈君耸耸肩。

    想来没什么大事。

    她把鬓发往耳后顺,继续双手展开,保持平衡,足见慢慢地往前迈出小碎步。

    这会儿,她终于感觉对身体有了点掌控权。

    起码心里头想做的,跟实际做出来的不再八竿子打不着。

    莫祈君不由自信起来。

    她挺直腰板,深吸一口桂香,扬起笑容,准备迈开更大的脚步。

    烈日当空,耀阳一遍遍盖在有些虚弱的身上,并不为任何因素留情。

    林疏昀终究稳不住心神。

    人晃了晃,居然把一整个扫帚的杂物松手,又散一地。

    莫祈君立刻抬眼看去。

    他手心里不知何时渗出大量的血,竟染红了整个袖口,还有继续晕染的趋势。

    她一个激灵,试图挥手引起注意:“林公子,林公子!”

    大幅度喊了他两句也不见动静。

    莫祈君赶紧歪七扭八控制着身体过去。

    “林公子,你别血流干死了啊,你死了还好说,你血空了我怎么办。”

    她也不是习惯把事情想得遭。

    即便站着死的人没几个,上一秒说话下一秒没气的也不在少数。

    这人昨天今天都大放血,又一大早忙活,分出精力对付两个看上去不太想见的人,气急攻心亦是很有可能的。

    可对身体的运用算不上熟练,再加上心急,还没两步,偶身连带着脑袋一下就扑进了地上。

    “哎哟!”

    被这声响拉回神的林疏昀:“你到底在干嘛?”

    莫祈君额头上一阵刺痛,尝试挣扎无果,只得求助外界。

    “林公子你能不能扶我一下。”

    她扒着地面艰难开口,“我自己起不来了。”

    这么一闹,林疏昀发现,脑壳比手更疼了。

    “你这么有能耐,会起不来?”

    “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啊。”

    “”

    揉了揉晴明穴,林疏昀来到她身边。

    将她侧转身体,再搀扶她起来,连带了一身的泥土,他又挥手帮她拍落去一部分。

    莫祈君指尖要摸上发疼处,被他一把止住:“不要碰。”

    她力气没他大,只得罢休。

    “好了好了,你这手别使劲了,我不碰,我可以自己走了。”

    林疏昀不理她。

    他一路将她扶进房中,让她坐到床上,塌面上换了第二套被褥,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与她满身泥泞成了两个极端。

    “要不我坐地上吧。”

    莫祈君干笑一声,忸怩着就要起身。

    “坐下。”林疏昀目光如炬,“让你坐哪你就坐下。”

    怕他气晕过去,莫祈君板正端坐,不敢动了。

    看他拿出床底杂物箱中的药水,坐在她身旁,药瓶中略带刺激的气味也飘了过来。

    林疏昀扳过她的脸,利用平勺精细地帮她涂抹额头上一大块破皮,动作轻而缓,如同描摹一件作品。

    这样的距离,莫祈君能将双总是不带情绪的眸看得清楚。

    杳霭流玉,色泽比琥珀更深些,覆在眼上的睫毛像扑火的蛾扇动素白的翅,自然眨动之际,又如雪花飘落。

    这般如画的眉目,也如同入了画般,基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其他地方没了知觉,脸上就变得格外敏感。

    唇齿温度近在咫尺,混杂他独有的桂香,犹冷欺花。

    莫祈君指尖一跳,立时按耐住了,眼睛却控制不住地连连眨动。

    “多谢林公子,要不然我自”

    “别乱动。”

    林疏昀平声道:“我做的人偶没有丑的,你若是毁了容,传出去要坏我名声。”

    感情这人真把她当自己人偶了?

    莫祈君大眼一圆,刚积攒的一点苗头烟消云散,思绪分外清明,鄙夷地盯着他。

    果真是个稀奇古怪的人,不能用正常思维去理解。

    盖上药瓶,林疏昀才问:“会不会打水?”

    “什么?”

    虽望着他,莫祈君的脑海却还停留在腹诽他的上一刻,兀现的话语如泥鳅溜走。

    “不是说要帮我?”

    林疏昀一脸“怎么就指望你了”的表情。

    “去打盆水来,我要清洗伤口。”

    木偶非偶竟装着一个人!

    莫祈君尽可能轻地解开紧绑的纱布,怕对伤口造成二次伤害。

    布料粗糙,有些部分和皮肉粘在了一起,难分到拉开时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林公子昨晚连药都没上就直接包起来了?”

    她惊疑地从恶化的情况中得出结论:“你都是,这么,处理伤口的?”

    望着流血的位置,林疏昀比她镇定多了,就像看待别的身外之物一般,不喊疼,连声音都没有一丝起伏。

    只给了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忘了。”

    莫祈君一时无言。

    到底是个半夜见到她那鬼样子都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怪胎。

    完全揭开的纱布下面,她看见好几处大小不一的伤疤,或新,或旧,或半新半旧,在干净的皮囊上格外狰狞。

    她无法形容看见的感受,也知不能主动过问这些伤痕的来历。

    但只肖回想他划伤手臂时习以为常的表情,便很难不去在意。

    “这一刀接一刀落在肉上,看着都疼。”

    把他的手轻放在水盆中,她慎之又慎地清洗掉多余的脏污,透明的水就开始变了色。

    “身体发肤,林公子以后还是对自己下手轻点吧。”她试探着,声音小了一些,“万一不小心伤了要害,想后悔都来不及啊。”

    “没什么好后悔的。”

    身旁人没有否认。

    他眼眸如水平面,话语是漠然的,这漠然并不会因为光而带有温度:“要后悔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去做。”

    莫祈君自知多言,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用巾帕包裹他的手,一点一点擦去多余的水,又把药粉轻轻地,慢慢地撒在伤处,一面撒,一面浅浅地扇风,等药粉差不多融入伤口,她又撒下第二次、第三次药粉,就这么少量多次地进行起来,伤口血液外渗停止,连炉中香飘的速度都被衬得慢下来。

    “林公子是土生土长的葆崇人吗?”

    “不,我出生于金阳,只是在葆崇县待了挺长一段时间。”

    这个回答让莫祈君有些诧异。

    初六告诉过她,灵源的中心叫做金阳,那可是天子居所,皇城脚下,康衢烟月,车马骈阗。

    她不禁问道:“那你可见过皇上?”

    林疏昀忽然捉摸不透地笑了一声。

    “九五至尊,即便眼睛没有看见过,耳朵听着口口相传的话,心里也该有个模样了。”他看向她,“怎么,你想见皇帝?”

    莫祈君哑然。

    她头回听初六说起皇上,说他是掌管天下之人,天下天下,一眼望不到边,千步越不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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