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1)

    这话虽然没有明确点出让周家的泥只卖给他们,可周家人里,周雄却是言语场上的常客,懂的这些机锋。

    不说为了老爷子这半生的心结,就单说他今日对叶守钱的观感,周雄也明白该怎么做,没有过多犹豫,当场便接了话头,表态道:

    “叶老哥厚道,我周雄也佩服,只要你愿意,咱们今后的泥,便只做你们一家。”

    “也不必劳烦老哥开口,刚刚那件泥里加东西的事儿,我也一定守口如瓶,哪怕是之后叶老哥不需要那么多的泥,允我将泥外卖,我也不会将你用的泥往外卖”

    周雄如此面面俱到,其实就是在用真心换真心。

    原先明知他遭难,叶守钱在金家却还是一点儿都不肯让他吃亏,如今他又怎么能让叶家人吃亏!

    情谊向来有来有往,如此做,彼此心里也都畅快!

    叶青釉终于也略略安了心,一家子拒了在周家用饭的提议,叶守钱担着两大筐现揉的泥又是踏上了归途。

    一家子紧赶慢赶回了窑洞处,吴家小子替叶家守了一夜又半天的窑,坐在地上休息,一听见动静便又爬了起来,眼睛里是十分显眼的红。

    叶守钱瞧见吴锡平的模样,便是一惊:

    “你这傻孩子,怎么也不睡一会?”

    别说是别人家的窑,就算是自己家的窑,也没有死死盯着一眼不睡的道理,可这吴家小子,显然是实诚到一晚上守着窑没睡!

    吴锡平是个身材高挑,却有些瘦的青年人,面容周正,属于那种扔在大街上一时不查混入人群便找不回来的人,只在笑起来的时候有些傻气和朝气,看着很是亲厚:

    “不碍事不碍事,叶叔难得叫我干活,我怎么能偷懒。”

    叶守钱急的原地跺脚,连连要叶青釉掏些银钱贴给对方,叶青釉当即也痛快的掏了钱,只是吴锡平不肯接,仍是挠头笑,言语中尽是平和:

    “我替叶叔守窑,叶叔可不能害我,我若是收下,回家就得被我爹抽筋拔骨呢!”

    虽然很不想认,但吴家小子说的,还真就是这么个道理。

    叶守钱连连叹气,吴锡平想了想,突然低下头攥住了衣角:

    “不用叶叔的银钱,只是有件事,想托阿妹去做”

    这亲厚的青年笑起来的时候相当有感染力,叶青釉被点了名,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吴锡平这才微微红了那张被炉窑熏的有些发黑的脸,小声道:

    “我马上就要和春红成亲,爹娘说最近不能去找春红,得等成亲那日可我实在想她。”

    “她平日里最爱桂香坊的糕点,我想下次买来,托阿妹带给她”

    原来是这事!

    叶青釉憋着笑,有意调侃:

    “不行!”

    吴锡平大惊,叶青釉才道:

    “全送给春红姐就不行,过我手,我得扣下两块糕点甜甜嘴,不然我可不说吴大哥好话!”

    叶守钱和白氏就笑,笑的吴锡平脸色大红:

    “自然自然,不白带,到时候也有阿妹的一份,甜甜嘴甜甜嘴也替我好好说几句好,好话”

    一伙人哈哈大笑,叶青釉同吴锡平约了时间,瞧着那道高挑的背影飞也似的离开,这才笑道:

    “吴大哥和春红姐确实相配!”

    叶守钱和白氏笑够了,具是连连点头。

    过了这个小插曲,原本准备开窑盘点瓷件儿的凝重氛围便散了许多。

    这一窑具是叶守钱的作品,算是可以直接卖出的成品瓷,可经历昨晚的盛况,叶守钱对这普普通通的一窑也不抱有任何希望,只道:

    “搬出来清给其他人吧,一文钱一件总有人要,我们直接做青儿的瓷器。”

    一文钱一件,这也算是对自己的手艺有个不那么清晰的认知了。

    叶青釉挨个将瓷器从瓷架上取下,望着那中庸有余,美丽不足的杯器,却有不一样的想法:

    “买些颜料,做釉上彩的青瓷,也能很好卖。”

    瓷器分釉上彩和釉下彩,在上釉之前画出图案,再裹釉烧制,被称为‘釉下彩’。

    同理,在上釉制成之后画图案,再裹釉烧制,被称作‘釉上彩’。

    这两者除却工艺不同,与前者触摸起来会有不平之感,后者摸着较为平滑之外,叶青釉还知道这俩很大的特点。

    那就是——

    釉上彩由于颜料浮于釉面,铅和镉等重金属矿物质很容易溶解析出

    换句话说,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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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或许会问,既然有毒,那为何会做釉上彩这种瓷器?

    一个字,利。

    上釉前上彩的釉下彩瓷器在烧制过程中会导致出现各种变故,而上釉后上彩的釉上彩的则较为省时省力,不但釉面光洁好看,出瓷率也大有提高

    总之就是好看,但不中用,所以虽然带毒,却成了那些黑心匠人敛财的好手段。

    是以,叶青釉说出口之后,便有些直敲脑壳的后悔感,也明白自家老爹应当是不会同意

    “行。”

    两夫妻本就只听叶青釉的话,尤其是在见过闺女的瓷器在夜市上受人追捧的盛况之后,更是叶青釉指哪打哪,说一不二。

    叶青釉心中原本就在想着釉上彩带毒的事情,颇为犹豫,一听叶守钱这平日里处处为他人着想的老好人竟答应的这么干脆,不由得吃惊道:

    “阿爹,不拦我?”

    叶守钱闻言挠了挠脑袋:

    “左右不过是本钱高些,拦你做什么?只要时间够,不耽误其他小瓷件儿出窑的话,这么做也没啥。”

    自家闺女以低价卖瓷,一定是舍不得瓷器,想出了别的法子,他又何必做阻拦呢?

    叶青釉吃惊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叶守钱,这才终于确定了另一件事——

    此时的人,好像是不知道釉上彩的瓷器是带毒的!

    不过好像也能理解,重金属中毒本就难知晓原因,更遑论是在医学检测手段并没有那么先进的时代。

    哪怕是中毒,估摸着也不会联想到瓷器上

    在叶守钱的眼中,估摸觉得釉上彩的瓷器就是比较废时废料,不适合走大众路线,加之手受伤了之后不好瞄纹绘彩,原先这才没有选择做釉上彩。

    不知道有毒,那是不是可以

    不!

    做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如此。

    纵使赚富可敌国的钱,可要是每个铜板上都缠绕着怨魂,那又有何意义呢?

    可,难道这批瓷器就这么舍弃掉吗?

    叶青釉想了又想,还是咬牙道:

    “阿爹,咱们还是得做一批釉上彩。”

    “你放心,我心中有打算,这批瓷器我另有用处,绝对不会害人。”

    叶守钱与白氏听得满头雾水,白氏虽未听懂,不过还是轻声哄道:

    “什么害人不害人的,很多人也做釉上彩,想要价卖的高些的匠人几乎都做过,只是费时费力,又难卖出高于本金的价,这才慢慢不太做了”

    叶青釉没有细说着瓷器的事情,也知自己将釉上彩带毒的事情说出去估计没有什么人会信服,索性拉着老爹又重新购置了一批新釉与颜料,这才重新投身在制瓷大业之中。

    叶青釉先是将夜市里平常卖的十分不错的各种小动物捏塑教给叶守钱,确定老爹十分上手后,这才坐下细细描线绘形。

    父女俩对坐着干活,过了一会,叶青釉实在没有忍住,放下了瓷器出声道:

    “阿爹看我十几次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叶守钱有些犹豫:

    “爹想和你一起描彩吧。”

    叶青釉挑眉,还没出声,叶守钱就道:

    “爹想试试左手。”

    左手左手!

    原先叶青釉劝老爹换掉常用手,叶守钱竟然听进去了!?

    叶青釉大喜,连忙给叶守钱递了笔,学左手绘彩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叶守钱连试连败,可十几件后,落笔稳健,染红顺着齐沿一笔而过,半点也没有晕染与抖动!

    自家老爹的天赋,居然有如此之高!?

    叶青釉心中激动,却听叶守钱又叹了一口气:

    “不行,不对。”

    这话倒不是叶守钱胡说,而是他用左手上彩时,并不是像普通左撇子一样,能够用左手写下右手能写的字而是整个绘彩都是相反的,而且怎么也试不会正向!

    甚至包括落款字体,全部都是一气呵成的镜像字!

    叶青釉神色变化,压住了叶守钱准备起身的肩膀,叶守钱一站未起,神情落魄中亦有些难堪:

    “阿爹原想帮帮你可,可这唉!”

    “连落款都落不正,哪有人会买这样的东西!”

    叹息声中,叶青釉终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阿爹,你信我吗?”

    叶守钱不假思索: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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