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1/1)

    叶守钱与白氏已经不复刚刚面对叶守财时那决绝的模样,又变回了叶青釉记忆中那对温和没脾气,懦弱可欺的模样。

    只是有一点不同,从前叶青釉只要伸出手去,这对夫妻俩会将一切都捧出来。

    而这一次,叶青釉伸出手去,却没有拿到那三张燃了一半的符纸。

    白氏双手都背在身后,泪眼婆娑的看着闺女,似乎想要挤出一个笑,哄哄自家闺女,可试了好多次,别说是笑,哪怕是控制着唇角不往下哭出声,就得用尽全身力气咬紧牙关。

    叶青釉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

    许久,许久,方才缓缓放下。

    她明白了。

    这一回,她真的明白了。

    麻烦马婶是假,害怕结局是真。

    她的爹娘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真相,朱砂有毒或者没毒,与他们而言,统统无所谓。

    房中那封窗的黑布,凉透的符水,明显已经查出个之所以然,蹲守在家旁请君入瓮的举动

    其实早就证明,他们的内心已然有了定论。

    不是她听到这些事情,才分析出个结果。

    是叶守钱与白氏知道的远比她想的要多。

    而且,他们得出了一个和叶青釉‘朱砂中毒论’完全不同的结论——

    黑布,凉水

    按照风俗迷信的说法,这是在‘养阴’。

    没能耐的鬼祟附身后无法借用人的身体走在日头底下,也无法触碰一切与火有关之物,不然就会折损道行,严重些甚至会灰飞烟灭。

    她走出来说出真相,想要证明自己不是邪祟。

    可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这个机会证明自己。

    早在她醒来的时候,早在那个擂茶铺前的时候,早在她那日晕倒的时候,一切早早就注定好了。

    这回,无论哪怕她能劝服所有人,她就是朱砂中毒。

    叶守钱与白氏,都不会信的。

    因为她,分明真就是鸠占鹊巢的鬼祟!

    叶青釉绞紧手指,生平第一次,不敢去看爹娘的双眼。

    气氛有些不太对头,马婶子忙出来打圆场:

    “不麻烦,不麻烦,抓只老鼠算什么事儿,我现在就去!”

    “只是小娘子,你唇边好像呕血了,先回去休息吧?”

    “说什么燃符纸,晚些再操持家中也不迟。”

    这句话像是一盆凉水。

    所有人都好似借坡下驴一般,顺着话头就说了下去:

    “对,对对对,阿娘去给你请大夫。”

    “不必操心,自然是信你的,这几张符纸阿爹拿去远处烧了,一定不熏到你。”

    叶青釉被几人半搂半推着往门内走,只能愣愣的看着叶守财跌跌撞撞的爬起,走出巷子。

    她唇畔开合了数次,终究还是如呓语般重申道:

    “不能烧,符纸有毒”

    真的有毒。

    而且,还是比朱砂难解千万倍的毒。

    青山遮不住

    白氏似乎有些想摸叶青釉的脸,但困于手中有东西,又不敢伸出手。

    所以,白氏只含泪软声哄道:

    “阿娘知道有毒,不过爹娘不怕。”

    “烧了一了百了,往后再不能害咱们青儿。”

    叶守钱几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显然,夫妻二人都是这么想的。

    焚烧此法,无论在何时,都是极为有效的销毁手段。

    更别提以制瓷烧窑为生的叶家,自幼赖以为生的就是窑火。

    叶青釉有些恍惚,双目盯着脚下不知何时落于尘土之中,再无一丝桀骜的竹叶,好半晌,终是缓声道:

    “焚符才是害我。”

    她说的,当然是一句真话。

    三张带毒的朱砂符纸,只是燃了一半,明显就让爹娘二人中毒不轻。

    若是真的寻其他地方焚毁,没准就会落个阴阳两隔的下场。

    只是

    人,通常只听自己以为的真话。

    叶青釉为不让爹娘焚符,也真的低了头,含糊的认了符纸的厉害。

    只有天生的傻子,没有一辈子的傻子。

    纵使是叶守财那样混账了大半辈子,只晓得占便宜,屡教不改的人,也有焚符这样挑拨离间的妙手。

    叶守钱与白氏当然能听懂此话里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凝重,半晌,小心翼翼的斟酌道:

    “青,青儿”

    “爹,爹娘这几日寻了个脾气有些古怪的黔中黔中大夫,他本是一个游方闲人,知道了你的事,给你弄了不少东西,我们只管将符纸给他,再给些银钱,让他自行带走,如此可好?”

    黔中?

    叶青釉眉间微不可查的一皱,反应过来后,顿时露出一个略带惨淡的笑意——

    黔中,唐虞时的‘三苗’,商时的‘鬼方’。

    或者说,它还有个名震一时的名字,湘西。

    自古以来的巫蛊盛行之地。

    难怪会以黑布封窗,还知道鬼祟畏火,只给冷水。

    偏偏可笑的是,那终日与邪祟巫蛊为伴的‘大夫’,出的主意虽不算多有用,可对方明显不会触碰与自己所修之法相克的大阳大毒等炼丹之物,给的符反倒没有事。

    叶青釉胸腔之中涌起一阵疲惫,开合好几次唇角,终还是将话语挤了出来:

    “不好。”

    “我属意寻个荒山野岭,远人烟的地方,将这三张残符埋下,再在上头浇几瓢粪水。”

    这种处理方法,也当真不是叶青釉胡说。

    水虽没有火能化符,但到底有效。

    而朱砂的化解之法里,除了简单的喝牛乳,吃蛋清外,还有一种更加有效,对症下药的解法。

    只是那些药难寻,叶青釉更没那么大的能耐弄出来,索性从源头毁坏朱砂符。

    叶守钱与白氏纷纷像是松了一口气,没什么犹豫,便听了此法:

    “现在就去。”

    叶守钱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取符转身就走。

    叶青釉的脸色越发惨白,几乎站不住脚,白氏搂着闺女,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入叶青釉的衣襟之上,每一滴都灼热非常,只教人烫的形神俱灭。

    如此,就连叶青釉自己都猜,自己应该确实是个没道行的鬼祟。

    不然,怎会如此害怕温热之物呢?

    她彻底没撑住,昏迷前最后郑重念叨了几遍全家接下来务必得吃的食物,又一次晕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时,仍在房中。

    叶青釉微微侧头,就瞧见白氏与许久不见的春红正坐在桌椅旁,点着分线油灯绣花。

    分明只隔了一层薄帷幔,却仿佛隔了一层人世。

    外头的灯火影影绰绰,却无法穿透帷幔。

    叶青釉也无法下床,去掺和进两人一派祥和的低声交谈之中。

    她盯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刺眼,到底是又闭上了眼。

    可刚刚醒来,绝计是睡不着的。

    叶青釉翻了几个身,动静到底是被外头听了去,白氏放下手里的活计掀开帘幔,对上叶青釉的眼睛,展开一个温和的笑意:

    “青儿醒了?感觉可有好一些?”

    “我照着你说的,弄了些牛乳与鸡蛋,大伙儿都吃了,刚刚也喂了你一些,只是你刚刚晕着,吃的不多,若饿了,小厨房中也还有。”

    一如往日的语调。

    恍若一切如旧。

    叶青釉用舌尖顶了顶上颚,喉间翻涌的锈味血腥气果然散了一些,只是似乎不够,身上也仍有些抽痛:

    “吃一些吧。”

    “我想起来了,叶守财第二次燃符之前,阿爹身上皮肉似乎就有些抽颤,先前是碰过朱砂符吗?得多吃一些不,大伙儿都多吃些吧。”

    总归都是补身体的东西,哪怕不为了解毒,多吃总也比不吃,或者少吃要好。

    “不是他碰的符纸,是那日青儿晕倒之后,家中里里外外搜查了一圈,他才在院外发现那堆东西”

    因怕闺女误会,白氏多提了一嘴,可说到一半,似是又不想多提,草草转了话头:

    “阿娘明白,你好好养着,这些事儿不必操心。”

    白氏温柔的摸了摸闺女的脸,转身去取吃食。

    春红赶忙替了上来,替叶青釉掖了掖被角:

    “阿妹,身子可有好一些?”

    叶青釉没接受对方的好意,反倒是撑着坐了起来:

    “算是好些了。”

    “你这回堕胎的事儿可还顺利?”

    这话是不好听的。

    叶青釉自己也知道,但她自己都说不上来自己下意识的敌意来自于哪里。

    分明对方先前没有错处,好不容易回来,也只是和白氏并肩坐着绣花,耳语了几句,更像是母女

    叶青釉不愿承认自己善妒,于是这话落在春红的耳朵里,就变成了敲打。

    春红脸色微微白了些,下意识看了一眼门窗,方才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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