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1/1)

    叶青釉没有犹豫,从善如流的从保温泡沫箱里面拿出最后一份盒饭,转头往龙窑处走了几步,俏俏的喊道:

    “您好,您的盒饭”

    没有说完,因为叶青釉又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龙窑口,正站着一个眉眼清朗的少年。

    叶青釉记得他,那个在书店给了她五十块钱,让她有钱补鞋,有钱交水电费,有钱吃饱饭的少年。

    同样,叶青釉也讨厌他。

    那个看到了她掏出一大把一块五毛,同店老板撒谎买书,又瞧见了她在书店里留下一连串沾染污水脚印的少年。

    叶青釉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她计划了那么久,如果不是遇见这个少年,那个书店里,除了李老爷子之外的所有人应该都不会关注到她。

    她也不必特地跑到这里来,在李老爷子和他徒弟们面前显摆自己,在那个书店里,就能将一切搞定

    不,哪怕没有搞定,只要再碰见几次,本已经给李老爷子留下印象的她,一定能够到李老爷子这棵大树。

    一切平稳,安宁。

    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不会有人撕开她,不会有人能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

    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只一瞬,叶青釉的心就揪了起来。

    对,对,他上次要买的书,也是关于瓷的书,听刚刚那个老四的话,他们明显就和这个少年认识

    没准,这个少年就是李老爷子新的徒弟。

    一个全新的人,一个全新的对手?

    他会是对手吗?

    不,应该不会的,他看的书很基础,似乎是还没有入门,叶青釉有信心这个人一定比不过他。

    但

    如果不比瓷,又该怎么办?

    如果,如果这个人,在李老爷子面前揭露她,说她曾经撒谎,用一堆明显不够书钱的散钞结账怎么办?

    李老爷子会不会怀疑她这个人人品不好?

    如果,如果这个人,再说一句,她宁可拖着一双湿漉漉的鞋子,也硬要待在书店里面看书怎么办?

    李老爷子这样的人,而且还是已经认出她的聪明人,会不会觉得她早早就有要接近他的意思?

    怎么办?

    怎么办?

    叶青釉心中原先因为自己表现良好的侥幸已经一扫而空,只剩下脑子里的一片空白。

    那一大片的空白中,叶青釉的心中,牟然升腾出一股恨意。

    她想——

    如果这个人,敢多说一句她的事情

    不,只要这个人多看一眼她的鞋子。

    她一定会让他尝尝什么叫做追悔莫及。

    然而,然而。

    少年没有垂眼看她的鞋,只是将刚刚好像刨了不少草木灰的黑手往他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笑如春风的开口道:

    “小妹妹,我不爱吃鱼虾,今天的盒饭里有什么菜?”

    番外二清明(7)

    没有。

    没有看她的鞋子。

    他好像忘记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有人不会记得一个值得取笑的人呢?

    叶青釉不明白,但她此时,已经没有多想的机会。

    她反客为主,也像是从未见过对方一样,开口道:

    “八块钱的盒饭,哪里来的鱼虾?”

    成本七块钱的盒饭,她还要了个十块钱的泡沫箱,把自己这些日子里面攒的钱花了个干干净净。

    就这样,这盒饭里面还大多都是素菜,每份盒饭里唯一的荤菜就只有一块两指长,一指宽的把子肉。

    再多?

    再多就真的一点儿也没有了。

    南地虽然多水产,但是叶青釉也知道,这些东西处理的成本其实和肉相比不相上下,甚至如果鱼稍稍大一些,还得加上开膛取内脏的人工,所以大部分的饭庄都不愿意做费劲的鱼虾。

    少年一愣,似乎也觉得有道理,黑乎乎的手又用力的在身上擦了擦,从兜里摸出了几张明晃晃的大钞:

    “好像也是,没有就好,我是北方人,吃不惯那些。”

    “唔,我没有散钞,这些都给你吧。”

    该说不说,无论何时,这个少年的阔气,都能给她留下非常深厚的印象。

    让一本书五十块。

    十三份的盒饭最多只能收104,如果好说话的商家还会自动抹掉零头,但这个少年直接抬手就摸了四五张大钞

    人傻,钱多。

    叶青釉下了定论,心中也对书店的事又稍稍放松了一些。

    这种人大概就是书上那种‘用金钱换时间与方便’的人,他和忙忙碌碌,费尽心思的她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说不准,那天他只是迫切的想要得到那本书,没有特别关注外界的东西。

    所以,才会没有记住她的窘迫,今天也没有认出她。

    叶青釉伸出手去接,但咬了咬牙,到底还是只抽了一张大钞回来:

    “一百就行,你们买的多,给你们抹零,吃得好下次再来。”

    不是叶青釉不想多要,而是身后叶老爷子还在等,他正絮絮叨叨的盘问着叶青釉的家世背景,一遍遍的问她爸妈在哪里,为何明明是上学的时间点却在这里卖盒饭,有没有师父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这些问题,叶青釉除了一个名字,其余都没有回答。

    在铺天盖地的询问声中,叶青釉将情绪转化为不耐烦中带着些许害怕,在众人的注目中,很快的骑着借来的老式女士自行车下了山。

    不能急,叶青釉在心里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如果今天着急的拜师学艺,自己的目标早晚都会暴露,不如让他们自己发现她的困境。

    只要他们对自己感兴趣

    下一次,等下一次自己出现在这群人面前的时候,这群人总能适时的察觉出来她的‘可怜’。

    如此,别说是一张简简单单的身份证,没准上学,以及今后的道路,也都会有人替她摆平。

    她再也再也不会穿着一双不合脚的旧鞋出门,而后在心中一遍遍的唾弃自己了。

    自行车绕过难行的山坡村道,徐徐的暖风绕在周身左右,叶青釉的心中有了久违的放松,踩着自行车的脚也更轻快的几分。

    今天是难的的好心情,叶青釉特地多绕着剑川大道骑行了一圈,随后才双手抓牢前后刹车柄,干净利索的下车,将车推到一堆杂物旁停好。

    叶青釉小心将车锁了,这才一手捧着已经空掉的泡沫盒,一手拿着钥匙,敲了敲一楼陈阿婆靠外的那扇窗户:

    “阿婆,我回来了,您的车我给你停在原先的位置哈,钥匙在这里,您能起身吗?要不要我将钥匙送进去?”

    陈阿婆已经独居了多年,腿脚已然不好,唯一一个女儿也在多年前出嫁,并不常回来。

    老人家平日里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蹲在靠街的那扇窗户下,看一看外面的行人。

    如果偶尔太阳好,腿脚不疼的话,也会翻翻垃圾桶,门前那些纸壳塑料,其实都是她从前捡的,准备等收废品的人回来一次性卖掉。

    叶青釉对这个老人家非常有好感,毕竟王春月把她丢在这里离开的时候,是这个老人家给她煮了一碗粉皮汤,还同她说那个地方能捡到纸壳和塑料,又能去那个地方卖。

    所以里面没有回应,叶青釉仍是又耐着性子敲了敲窗。

    没有什么意外,屋内很快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即窗户被打开一条一指长的缝隙,半张沟壑纵横的脸出现在缝隙后。

    叶青釉正准备将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就见窗户中的那之眼睛露出了明显的诧异神情,先一步开口道:

    “乖囡,你怎么还在这儿?你妈今天回来了你不知道吗?她找你快要找疯了!”

    这句话犹如一道闪电,贯穿了叶青釉的脑海。

    原先所有的欣喜,骄傲,都随着这个消息而远去,叶青釉手上的泡沫箱重重落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破裂声响,连带着空气中也溅起了一圈白色的泡沫碎屑。

    叶青釉没有言语,安安静静的将坏掉的泡沫箱又捡起,藏在了陈阿婆的那对垃圾堆里,随后才慢慢迈步,穿过窄小逼仄的楼梯,往楼上走去。

    恐惧。

    有些,难以言喻的恐惧。

    那恐惧不源于黑暗无光的步道,不源于困境重重的现状。

    而是源于

    叶青釉慢吞吞的掏出钥匙,缓慢的推进了锁眼之中,果然,下一瞬,她听到了哭声。

    又是哭声,又是歇斯底里的哭声。

    一室一厅的小屋子里,王春月蹲在破旧的沙发椅上哭泣,她很气愤,很癫狂,同样也非常悲伤。

    大把被撕扯而下的头发一团团的堆积在沙发椅四周,地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甚至还有一些不知出自那里的大块染血皮屑

    阴暗,血腥,癫狂,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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