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1)

    随后他哀怨地望着明榆:“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郡主不知吗?还是说那日后,郡主便再没对它上过心?”

    “我那时正气在头上,你还好意思说,把我骗的那么惨。”明榆想想就来气,手肘推了玄枵一把。

    “刺绣换成了苗疆纹样,我倒是觉得苗疆纹样更配这料子。”

    明榆翻开案上的婚书,发现新郎处并未落款,落了一笔便停了,这也太粗心大意了,提笔就要将新郎名字写上。

    “等等。”

    明榆把笔递给玄枵:“你自己写。”

    玄枵垂下眼帘,顿了顿道:“我还没想好写什么名字。”

    玄枵说过,他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恰好是一月出生,便以天上的星辰做代号,叫玄枵。

    上一任玄枵死了,立马就有新人顶替。冠上“玄枵”这个名号,他便不再属于他自己,只是杀人的工具,又或是上位者手上的一把刀。

    “要不……写……闻宴……”明榆小心翼翼瞟过去,试探着问道。

    “难听。”玄枵抱着手。

    “苍梧喊过你‘小晏’,那不是你的名字吗?”

    玄枵默不作声,陷入了沉思,歪着头盯着婚书空白处出神。

    明榆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灵机一动:“把两个名字都写上去。”

    “不要,娶妻的只能是一个人,一个名字。”

    少年的固执竟显得有几分可爱。

    明榆摆摆手,玄枵素来懂得变通,怎么遇到这种事就成死脑筋了,想不通……

    哥哥叫声哥哥听听

    明榆收起婚书,道:“等你想好了,再写名字吧。”

    外面下起绵绵细雨,朦胧一片,山涧腾起云雾,屋舍若隐若现。

    一场小雨来的及时,消暑解闷。

    来了段时间,明榆总算适应了这边的环境,饭菜也逐渐和了口味。用完午膳,明榆打算出门消消食。

    顺着溪流,一路走到溪曲处,却见有六七位异族少年坐在那,他们身边有几位刺青师傅,正拿着细针往他们后背刺着纹路。

    少年们瞧见了陌生面孔,赶紧穿上衣服,一脸惊恐戒备地看着明榆。

    刺青师傅凶道:“还没刺完,都坐好!”

    对于少主夫人他略有耳闻,今日看见来人穿着一眼便认出,躬身行了一礼。

    少年们一听是少主夫人来了,脸上挂满好奇,一双双干净澄澈地眸子看着明榆。眼前的人明眸皓齿,有着中原姑娘如画般的眉眼,是他们都没见过的面容。

    而且都是第一次被姑娘这么直直看着,少年们一时竟悄悄红了脸,任凭刺青师傅怎么说,就是不肯脱上衣。

    “他们是何人?”

    刺青师傅道:“他们是刚选上来的一批‘玄武’,正在给他们刺青。”

    最低级别的“玄武”是从奴隶中选出,他们往往出身于父族或母族犯了重罪的家族中,父债子偿。被选中的孩子便能脱离奴籍,落选的孩子只能继续待在血狱里,直至杀出重围,耗到生命最后一刻。

    几个少年围在一起,胆小的,偷偷看明榆;胆大的,心直口快道:“夫人,你好漂亮啊。”

    刺青师傅横了他一眼:“不得无礼。”

    那少年只好噤声。

    “你们几个坐回自己的位子,刺完完了还得去训练,别耽误了今天的功课。”

    少年们眼里一下子就暗淡了,有人不慎碰翻了颜料,师傅没办法只好回去重新取颜料。

    师傅一走开,少年们立马围上来了,大家都不说话,只一脸好奇地看着明榆。

    “少主夫人,我们少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中间最矮的蓝衣少年问道,“是不是很厉害,很厉害?”

    明榆点点头。

    蓝衣少年言语中抑制不住的崇拜,“他身手是不是很快?让我想想我还有多久能练成那样?”他神采奕奕,少年的天真全然没有被这些吃人的规矩泯灭。

    另一个丹凤眼少年把蓝衣少年挤到一边:“你问完该我问了。”

    他满怀希冀道:“中原是不是很美,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中原的四书五经是什么样的?我听说在中原大家都可以读书,然后参加科举做官。”

    明榆听他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耐心地回答他们每个问题,

    少年们纷纷拿出自己珍藏的东西送给明榆表示感谢,有在怀里捂化了的糖果,有在怀里压碎的糕点,还有自己编的草绳……

    明明都是美好的东西,明榆心中却涌上一阵酸涩,她捧着少年们送的礼物站在原地。

    “夫人,你怎么哭了?是不喜欢我们送的东西吗?”蓝衣少年拉拢着脑袋,藏不住心底的失落。

    也是,贵人怎么看的上他们这点小东西。少主夫人不会缺小玩意儿,更不会缺糖还有糕点吃……

    明榆连连摆手:“沙子迷了眼。我很喜欢你们的礼物,等你们出来了,我再回礼。”

    做杀手,本就凶多吉少,如若不能出头,每天便过着刀剑舔血的日子,明榆这么说,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念想。

    少年们欢呼雀跃。

    “夫人,我们以后会像爱戴少主一眼爱戴你。”一人说完,其他人立马附和。

    明榆深思熟虑一番:“这样好像显得我好老哦。”

    蓝衣少年改正道:“她现在还没和少主成亲,不能喊夫人,喊姐姐吧。”

    按照年岁,明榆的确比她们大上两岁。

    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人不知何时站在那,又站了多久。他身旁站着刚取来颜料的刺青师傅,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们还小不懂事,请少主莫怪。”

    玄枵并未理会,扶着树的手指硬生生撕下一块树皮。

    师傅不了解这位主子的脾性,但看主子眼睛里的冷漠,想必是生气到了极点,不敢再求情。

    “你去把夫人叫过来。”

    刺青师傅吼了少年们一声,叫他们赶紧坐好,随后低声对明榆说了几句话,明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站在树影里的玄枵,他的脸庞藏在影子里,远远望去根本瞧不清。

    明榆还没走近,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一把抓了过去,一块碎的糕点掉在地上,本想把它包好捡起,一只脚踩在上面,将那块糕点踩个粉碎。

    明榆抬头,玄枵明晃晃表示他就是故意的。

    “你为什么要踩碎它?”

    “没有什么,我不想看见它。”

    明榆不悦:“这是我的东西,你无故踩碎,难道不需要和我道歉吗?”

    玄枵不由分说要拉明榆走,“我给你做糕点,不吃别人送的。”

    明榆甩开他的手,一字一顿道:“道、歉。”

    玄枵回头,委屈地看着明榆,不肯开口,固执地站在那。

    “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有事不能好好说吗?”

    刚放晴的天,这会儿又乌云密布,就像玄枵的心思,阴晴难定。

    玄枵还是不说话,眼神暗了暗,忽然幽幽道:“那郡主喜欢什么样子的人,不妨于我说说,好让我学习学习。”

    语气古怪,旁人听了毛骨悚然,可在明榆耳朵里又是另种味道。

    玄枵自问自答道:“我猜,郡主喜欢的是那策马扬鞭、恣意随性的少年郎。比如溪边那几个,又比如闻宴……”

    总之,不论哪点,都与他毫不干系。

    这一块糕点、一颗糖果对于那些少年来说是何意义,他再清楚不过了。

    每一场厮杀中获胜者可以得到一颗糖或者一块点心作为奖励。没有人舍得吃,总想着留到最后,或者攒起来一起尝。就算要死,死之前也要尝尝糖是什么味道,好投胎转世时都记得。

    玄枵从不要任何奖赏,他怕一点点从别人指缝里掉出来的奖赏会让他陷入疯狂。

    听到玄枵这么说,明榆眼眶红了,气的嘴唇发白硬是没说一句重话。

    她已经努力地尝试去抚平玄枵心里的创伤,可他依然偏执,从骨子里散发出戾气。

    明榆深吸一口气,尽力放缓语气,不让剧烈起伏的情绪撞乱自己的理智。她知道这一切都源自于他内心的不安。

    “我们都要成亲了……”

    被眼泪打湿的睫毛扑棱着,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玄枵又何尝不再努力克制自己?手指攥紧又张开,止不住地颤抖,冰凉的雨滴落在他手上,他抬头看了眼广阔的天,雨水滴入他的眼睛,从眼角划出,划过那颗鲜红的泪痣。

    他的脑子里开始闪回各种画面,血腥的、痛苦的、厌恶的……唯独还有几幕快乐的……

    他曾经承诺过的,承诺过她,要学会理解和尊重。

    “对不起。”

    明榆上前抱住玄枵,他的肩头湿了一片,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衣服腰这里大了,回头我给你改改。”明榆哽咽着,“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以前的你……”

    如果没有后来的一切,玄枵会如同寻常人家般,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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