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1)
里耶的表情狰狞,窒息的脸上显现出癫狂之色。
倏忽间,脖子上痛苦的感觉消失了。
里耶一边调整气息,一边看着陆微雪晕了过去。
紫色细纹慢慢退去。
有侍卫将他扶住,带离山崖。
里耶眯起眼睛,在跟着离开之前,阴测测地留下一句:
“把他们剁成肉酱,盛来领赏。”
身后的箭越来越多了,穆钎珩单手抵抗,也有些坚持不住。
绝望之际,谢明夷看向右侧几步远的陡坡。
若是不搏一把,他们一定会死。
赌一次,尚还有一线生机。
谢明夷在慌乱之中把十五皇子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大喊一声:“跳!”
穆钎珩瞬间理会他的意思,将剑丢下,拉着谢明夷,一起来到陡坡边缘。
两个人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
双腿腾空,直接跳了下去!
耳边先是呼呼的风声在不断上涌,接着是身体在坡上翻滚的动静,最后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几次眨眼的功夫,脊背砸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谢明夷能感知到,他一直被人完好地护在怀里。
此时他挣扎着坐起身,第一时间看向自己怀中的十五皇子,婴儿眼睛紧闭,但只是昏迷过去了,气息还算平稳。
谢明夷松了口气,赶忙查看起穆钎珩的情况。
穆钎珩沉默着站起来,表情似乎有些呆滞。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男人英挺的鼻子皱了皱,一双桃花眼眸中写满了担忧,“央央,你没事吧?”
他走过来,扶住谢明夷的肩膀。
谢明夷愣了愣,对穆钎珩的这副模样很不习惯。
刚想开口,却又被穆钎珩抱住了。
男人的身体微微颤抖,手抚着谢明夷的后脑勺,“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但是幸好、幸好这场雪帮了大忙,既然这样都没死,那我一定会带你走出去的。”
谢明夷终于得到了曾经这样朝思暮想的拥抱,却有些心猿意马。
他不知自己的心为何而乱,只是隔了半晌,才闷闷地道:“你这样,会把孩子挤死的。”
穆钎珩连忙放开他,连忙道歉的模样像极了一个莽撞的少年,“对不起,央央,我太心急了,一时疏忽……”
一时间,两个人的氛围又有些尴尬。
穆钎珩转变得如此之快,谢明夷真的反应不过来。
难道是砸到脑子了?
谢明夷默默地想。
然而穆钎珩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半蹲下身体,示意谢明夷上来。
“我背你。”
谢明夷看向男人宽阔起伏的背,目光一怔,摇摇头:“我自己可以。”
穆钎珩却笑了:“若放任央央自己走,还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
那个会插科打诨、会逗人开心的穆钎珩,好似又回来了。
谢明夷意识到他是在打趣自己,登时脸涨得通红,没好气地将十五皇子系在穆钎珩身上,接着故意使力上了穆钎珩的背。
他那如飞扑一般的动作,着实把穆钎珩压得沉了沉身子。
穆钎珩背好他后,便往前走。
“哪怕到了弱冠之年,央央还是轻得跟个孩子似的。”
谢明夷的脸贴在穆钎珩的肩膀上,懒懒地“嗯”了一声,“京城的东西都不好吃。”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胖了的话,就不好看了吧。”
穆钎珩扯唇一笑:“胡说,好看的人胖瘦都好看。你还记得以前那个走街串巷的馄饨西施吗?她一开始瘦,大家都夸她美,后来家底攒起来了,开了店铺,人也长肉了,可街坊邻居还是夸她好看。”
“记得。”谢明夷被勾起了远在江南时的回忆,“你还帮我买过她做的小馄饨,但是太烫了,我被烫了一嘴泡,我还怪你不帮我吹好,珩哥哥,你……”
这个称呼一出,两个人的身体俱是一僵。
虽然不知穆钎珩为何突然转性,但有一点是谢明夷不得不承认的。
他现在感到很依恋,不愿戳破这个虚渺的泡沫。
谢明夷的心在打鼓,鼻尖却感受到一点凉意。
他伸出手,看到一片洁白的雪花落在指尖,喃喃道:
“又下雪了。”
穆钎珩没说话,只是背着他在雪中前行。
谢明夷帮穆钎珩拂去发间的雪粒,轻声道:“八岁那年也是这样,我走丢了,是你找到了我,又一个人把我背回去。”
“我只记得我既害怕又无助,哭了很久很久,可是没有人来找我,我就睡倒在雪地里了。”
“再睁开眼时,看到你的脸,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可是我第一句话就是,怨你和我走散……你背着我回家,我就在你耳朵旁念叨了一路,一句好话也没有说。那时我实在是太任性……太坏了。”
谢明夷趴在穆钎珩背上,眼皮慢慢阖上。
十二年前的雪夜,也是这样。
小小的少年背着更小的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的路上。
耳边“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冷风的呼啸声,眼皮的滚烫和头脑的昏沉,都与那年那天重叠。
——以及令人安心的后背。
而谢明夷也如同八岁时那样,只知道闭着眼睛自说自话,穆钎珩说了什么,有没有回答,他一句也没听见。
只是雪花掉在灼热的眼皮上,随着震颤的眼睫抖落,转瞬即融在了一颗酸涩的泪珠中。
所以跨越十二年的岁月,谢明夷添添补补,在子时道观敲钟的声音传来之际,终于加上了一句:
“珩哥哥,对不起。”
逃脱
背上的人说完这句话, 便陷入了沉睡。
穆钎珩能感受到谢明夷尖尖的下巴正搁在自己的肩头,冰凉的耳廓时不时划过他的脸颊。
雪下得大,迎面而来的风更猛。
四面八方的雪都被席卷, 朝他的脸涌过来。
漆黑的夜里只透出一丝月光, 幸好雪地极亮, 才能照亮前方的路。
穆钎珩的步伐越来越沉重。
每走一步,都是在拿钝刀割他的心。
十二年前,他是带谢明夷回家, 前方是希望和欢喜。
而到如今, 却前途未卜。
甚至极有可能,今夜便是他和谢明夷见的最后一面。
——方才他挡箭时,稍有不慎, 一支箭穿破了他的胸口。
他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 无数次死里逃生, 独自面对了大大小小的伤,所以此时最能明白这次受的伤有多重。
饶是军中人人钦佩的冷面将军穆钎珩, 也难得怀疑, 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自从离开江南之后, 穆钎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必须忍,忍得连自己都忘了疼。
从前学堂之上夫子所言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并非虚言。
他当时张扬又气傲,根本不放在心上。
后来, 他也真的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穆钎珩只觉得浑身发冷, 并非是由于暴烈的风雪,而是由内而外、发自骨髓的阴寒。
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脖子上挂的红绳隐匿在衣服里,绳子末端垂挂的铜币却在隐隐发烫。
这枚他视若珍宝的铜币, 谢明夷恐怕早就已忘了。
穆钎珩苦涩地勾起了唇角,内心的酸涩和痛楚随时都在试图将他击溃。
忘了也好,如果他死了,谢明夷最好永远不要再想起他,不要为他伤心。
子时已过,谢明夷的生辰也结束了。
藏了许久的东西,终是没能交到他的手上。
谢明夷发着高烧,糊里糊涂的,闭着眼睛在他耳边反复呢喃着一句话,声音又小又迷蒙。
如果可以,穆钎珩不想再听第二遍。
但偏偏是风雪交加的时候,万籁俱寂。
谢明夷的声音放大得如此清晰。
“陆微雪……为什么……”
一声长叹,密林的出口也在前方了。
——
郊外驿站。
廊下,四个人端坐在一起,围炉煮茶。
三个男人约有四十岁左右,都蓄了胡子,头戴方巾,面貌虽然充满了书卷气,三双眼睛却都不安分,显得精明世故。
而正对着雪景而坐的,却是一个只过了弱冠之年的年轻人。
贺维安穿着青绿色衣服,面前是靛青色的茶杯,也算相得益彰。
他垂着眼眸,听那三个世伯你一句我一句地辩论着,他该如何回报青州贺氏。
茶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三位世伯,喝杯茶吧。”
贺维安的手指微微用力,捏紧了茶壶。
他站起身,动作行云流水,斟满了三个茶杯。
“贤侄啊,你是个懂礼数的,我没有看错你,当初费尽心思给你谋了个科举的机会,现在你也算鲤鱼跃龙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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