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1)

    “箫小姐在此独酌,怎不唤本相同饮?”时岁嗓音带笑。

    箫妍回头也不回,信手抛下一壶新酿。

    时岁稳稳接住,足尖轻点,衣袂翻飞间已落在相邻的梅枝上。

    白梅簌簌落地,如一场新雪。

    “陈合死了。”这不是疑问。

    “嗯。”时岁拍开泥封,酒香四溢。

    箫妍回仰首饮尽壶中残酒,喉间发出满足的叹息:“倒是我小瞧丞相了,原以为……”她侧首轻笑,“真如传闻所言,是个祸国奸佞。”

    时岁挑眉不语。

    “那肥猪仗着家父权势……”箫妍回突然把酒壶扔向一旁梅树,“江洲百姓的骨髓都快被他吸干了。”

    瓷片碎了一地。

    “那你呢?”时岁晃着酒壶,“为何来江洲?”

    箫妍回忽然笑出声来:“丞相这是在审我?”不等回答又自嘲道,“也是,我这样的小女子……”

    她仰头望月:“本是要去温州,奈何水土不服,便转道来投奔表兄。”

    “谁知……”她声音渐低,“他竟想用我胁迫家父。”

    时岁静静品酒,任落梅沾满肩头。

    “丞相大人。”箫妍回突然正色。

    “嗯?”

    “沈将军他……”她深吸一口气,“是个极好的人。”

    时岁望着远处灯火,唇角勾起温柔弧度:“我知道。”

    箫妍回背对着时岁,指尖轻轻抚过一株白梅,低声道:“丞相大人。”

    时岁抬眸,折扇微顿:“箫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她转过身,月光映着她的侧脸,眼中情绪复杂:“沈将军他……待你极好。”

    时岁笑意不减:“哦?箫小姐这是在替他抱不平?”

    箫妍回摇头,声音轻却坚定:“我只是不明白,丞相既然得他真心相待,为何还要处处试探、步步算计?”

    时岁眸光微动,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箫小姐,朝堂之上,真心最不值钱。”

    “可沈将军不一样。”箫妍回直视他,眼中竟无半分畏惧,“他为你出生入死,护你周全,甚至不惜违逆圣意也要保你平安!这样的人,丞相还要伤他到何时?”

    时岁笑意渐敛,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箫妍回低喃:“沈将军那样的人……不该被辜负。”

    时岁静默良久,忽而轻笑:“箫小姐倒是情深义重。”

    箫妍回摇头:“不是情深义重。”她指尖抚过腕间银镯,“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他那样好的人……”她嗓音微哑,“却心甘情愿困在你身边。”

    时岁眸光微动,半晌,才低低道:“箫小姐多虑了。”

    箫妍回苦笑:“不过是个痴人罢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我此生无缘与他并肩,只盼……他能得偿所愿。”

    时岁指尖微紧,折扇骨节发出细微的声响。

    箫妍回抬眸,眼中已无泪意,只剩一片清明:“丞相若真在意他,就莫要再让他为难。”

    时岁静立良久,终于开口,嗓音低沉:“箫小姐今日所言,本相记下了。”

    箫妍回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去,紫裙掠过满地落梅,再无回头。

    时岁望着她的背影,折扇缓缓展开,低笑一声:“沈清让啊沈清让,你倒是……招人惦记。”

    梅园外忽起马蹄声。

    时岁倚着梅树独饮,闻声眸光微闪,故意将残酒倾洒在玄色衣襟上。

    他脚步虚浮地起身,衣袂翻飞间,踉跄着朝园门走去。

    沈清让奉周涉所托来寻时岁。

    他勒马驻足,还未站稳,便被一道裹挟着梅香酒气的黑影撞了个满怀。

    沈清让下意识想要推开,却在抬眼时蓦然僵住。

    向来从容不迫的时相爷,此刻眼尾泛红,眸中水光潋滟,竟透着他从未见过的委屈与执拗。

    “沈清让……”带着醉意的呢喃混着温热气息扑在颈侧,那人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肩窝,“你别生我气。”

    青年将军顿时乱了方寸,扶在对方腰际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将人稳稳扶正。

    “你醉了。”沈清让偏过头去,鼻尖萦绕的酒气重的让他微微蹙眉。

    “我没醉。”时岁从他身上抬起头,眼中仍然泛着水光。

    他泛红的指尖抚过沈清让的耳垂,冰凉的令其心惊。

    沈清让忙解下狐裘把人牢牢裹住。

    “下次……”他轻叹一声,“布局之前,先告诉我。”

    “若我不听如何?”时岁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相触。梅香混着酒气在呼吸间纠缠,“把我绑在将军府?”

    沈清让望着眼前人映着月色的眸子,鬼使神差的竟想赌一把。

    赌这醉鬼明日酒醒,定会忘了此时荒唐。

    “……我会心疼。”

    话音未落,时岁已软软倒在他肩头。月光掠过他轻颤的睫羽,掩去了眼底那抹得逞的笑意。

    沈清让望着怀中人酡红的睡颜,终是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一手扶着时岁,一手拽着缰绳翻身上马。

    时岁仰倒在他肩头,呼吸抚过沈清让耳畔。

    白芷香纠缠着酒气,略过月下长街。

    沈清让抱着人回到刺史府后院时,正巧碰上了准备出门寻他们的周涉。

    周涉的目光在触及昏睡过去的时岁时僵住,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岁岁怎么了?”

    “醉了。”

    周涉想起沈清让病体未愈,伸出手准备接过时岁。

    却被后者轻巧避开。怀中人似有所觉,无意识地往沈清让颈窝处蹭了蹭。

    “不必。”沈清让若无其事回应,“他刚睡着,经不起折腾。”

    这话让周涉眉头一跳。他瞧着在沈清让臂弯里睡得安稳的时岁。

    那个五岁就能在学堂朗朗读书声中酣眠,三个夫子敲锣打鼓都叫不醒的孩子,何时养成浅眠的习性了?

    “带路。”沈清让抬眸,语气不容置疑。

    周涉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转身引路。青石板上脚步声错落,他忽然开口:“沈将军病体未愈,还是……”

    “无妨。”沈清让打断道,臂弯却不着痕迹地收紧了几分,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时岁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东厢房的床榻上。

    沈清让俯身为他掖好被角,起身时,他朝周涉微微颔首:“周大人,劳烦吩咐厨房熬一碗醒酒汤来。”

    待沈清让的脚步声渐远,周涉的目光落在时岁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人走了。”周涉压低嗓音道。

    床榻上的人倏然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醉意。时岁撑着手臂坐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方才被沈清让整理过的被角,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说他是不是傻得可爱?”

    “我看你倒是疯的不轻。”周涉将腰间佩刀重重搁在案几上:“箫启明在江州的暗桩尚未肃清,你倒有闲情演这出苦肉计。”

    时岁赤足踏在冰凉的地砖上,顺手抄起被沈清让妥帖放在枕边的折扇。

    扇骨在他掌心轻敲:“随行的眼线可找到了?”

    “已捆了锁在柴房。”周涉皱眉,“箫启明明日必会收到风声。”

    “让他闹。”时岁漫不经心地展开折扇,“御史台那边如何?”

    周涉摇头:“有我在,你只管放心。”

    时岁闻言轻笑。

    曾几何时,他最厌御史台喋喋不休的弹劾,如今自己有了这层关系,倒觉得那些言官分外顺眼起来。

    “从前总觉御史台扰人清梦。”他摇着折扇,“如今倒要仰仗周中丞照拂了。”

    “方才你是陪箫妍回喝的酒?”周涉斟了杯凉茶递过去。

    “嗯。”时岁接过茶盏,“那丫头骨子里倒有几分傲气。”

    他抿了一口茶,怔了怔,忽然轻笑:“许久没人记得我爱喝凉茶了。”

    这是打小养成的习惯。无论寒暑,他总是偏爱这一口沁凉的茶汤。那日苏涣说要换成冰镇酸梅汤,倒真说中了他的心思。若非顾忌丞相身份,喜好不能外露,他真想痛饮一壶。

    “伯母在世时常说凉茶伤胃。”周涉眼中掠过一丝怀念,“那时都是阿絮不厌其烦地为你吹凉。”

    时岁指尖微顿:“是啊。”

    他的阿姐,向来最疼他。

    “对了。”时岁忽然转开话头,“可还记得时家嫡传玉佩?”

    周涉一怔:“自然记得。你的……丢了?”

    “碎了。”时岁轻描淡写,从袖中取出一块半成品玉料,“不过我雕了件新鲜玩意儿。”

    周涉接过细看,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是时家的纹样……”

    “自然不是。”时岁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这是照着沈家主母玉雕的。”

    周涉盯着那块玉料,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对他,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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