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1)

    “丞相大人好手段。”太子忽然轻笑,“就是不知沈将军若知晓,您拿活人试药……”

    “殿下多虑了。”时岁漫不经心地抚平袖口褶皱,“本相试的都是该杀之人。”

    晨钟恰在此时响起,百官鱼贯入殿时,礼部尚书突然惊呼:“丞相您的手……”

    时岁垂眸,看到被沈清让咬破的指节又渗出血来。

    他随手扯过侍从捧着的帕子按住,却在抬眼时撞上陈裕安意味深长的目光。

    “看来前夜……”太子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丞相过得甚是激烈啊。”

    时岁忽然展颜一笑,沾血的指尖在太子朝服上轻轻一蹭:“不及殿下。”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对方袖口,“毕竟您连将军的帕子都偷不到完整的。”

    “皇上驾到——”

    尖利的通传声打断了这场暗潮汹涌的交锋。

    皇帝在龙椅上坐定,浑浊的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后停在时岁染血的指尖:“时爱卿这是……”

    “回陛下。”时岁含笑拱手,“臣这两日驯了只不听话的猫儿。”

    朝臣中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

    谁不知道丞相府从不养猫,这话里的机锋,分明是冲着太子去的。

    皇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下一句便转了话锋:“玄武国使团遇刺一事,你们谁给朕解释解释?”

    殿内霎时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回陛下。”时岁施施然出列,“臣倒听闻件趣事。”

    他忽然转向陈裕安:“使团副使暴毙前,曾与东宫侍卫密会呢。”

    老皇帝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身子微微前倾:“裕安啊……”这声亲昵的称呼,已然昭示了偏袒之意,“你可有话要讲?”

    陈裕安不慌不忙地躬身:“父皇明鉴,那侍卫三日前就已革职。此事确实是儿臣御下不严,若按律处置,儿臣甘愿领罚。”

    时岁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陈裕安这是吃准了皇帝舍不得动他。

    毕竟这位可是大虞皇室最后的血脉,今上七子,如今就剩这么一根独苗。

    至于那暴毙的副使——

    时岁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袖中玉佩, 眼底闪过一丝餍足。

    他当然记得,数年前玉门关外,这厮用暗器射入沈清让肩头时,那得意洋洋的嘴脸。

    记仇?

    不, 这叫秋后算账。

    “既然如此。”皇帝突然咳嗽起来, 浑浊的目光扫过满朝文武, “裕安, 你亲自带金羽卫去查。务必要给玄武国一个交代。”

    时岁险些冷笑出声。

    想当年沈清让坐镇玉门关时,玄武国使臣哪个不是跪着进京?莫说死个副使, 便是大虞铁骑踏平其边境五城,他们也得赔着笑脸献上降书。

    如今倒要为了个区区副使,急不可耐地“主持公道”了

    他瞥了眼陈裕安得意的神情,忽然想起昨日沈清让高热中呢喃的“忠君”二字, 喉间蓦地涌上一股腥甜。

    好一个“公道”。

    “诸位爱卿可还有本启奏?”

    皇帝的目光扫过殿内, 最终钉在时岁身上。

    丞相微微抬眸,忽地绽开一抹春风化雨般的笑,连耳畔流苏都显得格外温润。

    “臣——”他广袖轻扬,执礼的姿势标准得能入礼部教材,“无本可奏。”

    下朝后,时岁晃着折扇,眯眼看了看今天的日头。

    “想什么呢?”苏涣抱着几本折子走近, 随手翻看, 头也不抬的问道。

    “今日是几号?”

    “正月十八。”

    “啧。”时岁扇骨轻敲掌心,“好几日没去巡营了。”

    苏涣终于从奏折中抬头:“你不是日日都赖在茶楼吗?”

    话音刚落便暗道不妙。

    这人正因沈清让伤神呢, 再去茶楼看将军府,像什么样子。

    “无碍。”时岁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物,玉面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正好带着新玩意儿去散心。”

    苏涣盯着那枚与沈家主母玉一模一样的玉佩,活见鬼似的瞪大眼:“你偷的?”

    “我刻的。”

    “?”

    “不错吧。”

    分明是得意的炫耀,苏涣却品出了几分别样的痛楚。

    得是多贪恋这点虚幻的温存,才会让权倾天下的丞相,亲手刻一块假玉来骗自己?

    “你刻这个做什么?”苏涣皱眉。

    时岁将玉佩举到阳光下细细端详,这是他雕坏了九块玉料才出来的成品,与沈清让腰间那块真品分毫不差。

    “自然是……”他忽然轻笑,“等着被拆穿啊。”

    苏涣一怔。

    “你说他什么时候会发现?”时岁把玩着玉佩,眼底闪过奇异的光。

    清风抚过宫道,吹动时岁散落的发丝。

    苏涣突然明白过来,这人根本是在给自己造个台阶。一个能让沈清让主动来找他的借口。

    哪怕是被兴师问罪。

    “疯子。”苏涣低声道。

    时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身将玉佩系在了腰间。

    “巡营去了。”

    沈清让是被渴醒的。

    他艰难地撑开眼皮,却被正午的阳光晃了晃。

    脑海中闪过几个零碎片段——微凉的掌心,低沉的哼唱,还有……

    头痛欲裂。

    “来人。”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老管家应声而入,手里提着壶温水。

    这是今早丞相离府前特意嘱咐的,水温要保持在七分热,壶里还得炖着润喉的冰糖雪梨。

    沈清让连饮三杯,喉间火辣辣的痛感才稍缓:“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已过午时。”

    他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床褥,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昨夜……有人来过?”

    老管家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声:“丞相大人守了您整夜,天不亮又赶去上朝了。”见自家公子怔住,又补充道:“您两天水米未进,药喂进去就吐,粥喝了又呕,把相爷折腾得……”

    吐了?

    沈清让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雪白的中衣,散发着淡淡的白芷香;被褥里外三层都换了干净的;连发丝都透着皂角的清爽。

    若非腰间残余的酸软,几乎要以为昨夜种种只是高烧时的幻梦。

    沈清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忽然意识到。

    这三年来每次高热醒转,等待他的从来都是黏腻的中衣、汗湿的被褥,和灼烧般的喉痛。

    何曾有过这般清爽?

    更别说案几上那壶冒着热气的冰糖雪梨。

    “公子可要先洗漱?”管家轻声道,“午膳已经备好了。”

    “嗯。”

    沈清让掀被下榻,却在踩到地面时猛地僵住。

    床榻边整整齐齐摆着一双软底布鞋,鞋尖朝外,正是最容易穿脱的角度。

    他盯着那双布鞋,一时竟有些恍惚。

    鞋面用的是上好的云锦,针脚细密整齐,内里还垫了层软绒。分明是怕他病后足底发凉。这样妥帖的用心,竟让他心头无端泛起一丝异样的温热。

    “这鞋……”

    “是丞相今早差人送来的。”老管家低声道,“说您病后体虚,最忌寒从脚起。”

    沈清让沉默地穿上鞋,柔软的触感让他想起昨夜朦胧中,似乎有人握着他的脚踝,用温热的帕子细细擦拭……

    “公子?”

    管家的呼唤让他猛然回神。沈清让轻咳一声,强自压下耳尖的热意:“更衣吧。”

    待他梳洗完毕,缓步穿过回廊时,一抹刺目的红突然撞入眼帘——

    药圃里那株时岁送他的“大血”,竟在一夜之间花开满园。

    沈清让忽然僵住了。

    “我要你,好好活着。”

    “会为我哭吗?”

    “沈清让……你别生我气。”

    “新年安康,沈清让。”

    时岁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从秋猎的针锋相对,到昨夜的温柔低哄,数月来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来。那些他以为早已忘记的细枝末节,此刻竟清晰得仿佛镌刻在骨血里。

    时岁含笑的眼,微颤的指尖,还有雪夜里为他系斗篷时,落在发梢的温热呼吸……

    沈清让忽然攥紧了腰间玉佩。

    ——他想见时岁。

    此刻。马上。

    沈清让猛地转身,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清风。

    “备马。”

    老管家还未反应过来,自家公子已经大步流星地朝府门走去。那背影挺拔如松,哪还有半分病弱的模样。

    “公子!您病才刚好……”

    “我去丞相府。”沈清让头也不回地打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马蹄声急促地踏过朱雀大街,沈清让的心跳比马蹄还要快。

    他想起时岁每次看向他时,眼底藏不住的温柔与克制;想起那人总在他转身后,才敢流露的眷恋目光。

    丞相府的大门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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