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1)

    景婕靠在付暄小腹上,欲坠的手被付暄握紧,而掌心的花瓣随风而去。

    此刻狂风大作,落樱缤纷。

    死生契阔,天人永隔。

    正文完

    在毕业前,四人去了旺珍的家乡西藏,付暄险些因为高反下不来。珠峰就在那里,虔诚的信徒厚雪深埋,身边的地陪告诉她们,传说珠峰附近有修行的高僧,当登山者性命垂危之际,修行者便会伸出援手。

    她站在珠峰脚下,心想,原来是我来晚了。

    大学过得很快,陈文欣考公上岸,钱群群接手家里的生日,旺珍回家乡经营家里的酒店,付暄跨专业考研,二战上岸。从此,天南地北,各奔东西。

    岁月在付暄身上留下沉稳练达,这些年她的追求者络绎不绝,有男有女,全被她一一回绝了。刘知暖也不再把她当小孩看,闲聊时会操心她的恋爱问题,说,你怎么连恋爱也不谈,小时候还以为你是沉闷乖巧的性子,所以不敢早恋。

    付暄说,小时候是不敢,怕被骗。

    刘知暖问,那现在呢。

    付暄想了想说,记性太好了,还有人放不下,再等等。

    她一等等了十年。

    记性嘛,是越来越差了。

    医生说是因为她太焦虑,睡得太少。是了,她这些年睡得越来越少,四五年前还能睡上四五个小时,现在每天就只能睡两三个小时,还总多梦。

    药一罐一罐地吃下去收效甚微,副作用却如山倾,加上本身睡眠不足,精神自然总出问题。幻听,幻视,习以为常。医生试着让她找到自己的“阿贝贝”,玩偶、衣服、气味,只要是能缓解焦虑的东西都可以。她想了想,花了近两年时间买到市面上可能买到的香水,可惜不尽人意,效果还不如橘子,只可惜橘子皮闻着还不够苦。

    好雨知时节,最近小雨不断,刘知暖给她发了个消息,说,有人要见她。

    是刘月梅。

    窗外小雨淅淅,沿屋檐滴沥落下。刘知暖将付暄送到咖啡店。付暄没有想到在自己会一眼认出刘月梅。刘月梅什么也不说,坐立难安,付暄抿了一口咖啡,真苦。

    付暄:“你老了很多。”

    “人哪有不老的。”刘月梅局促地挠着头发。

    付暄看着刘月梅,她还是和年轻时品味一样,穿着花色复杂的衣服,头发也剪短了,皱纹出来了,人也不比年轻时凌厉,比记忆中矮了很多。

    刘月梅问:“听说你现在能看见了。”

    付暄:“嗯。”

    “你现在长得真好。”刘月梅说。

    付暄放下杯子,杯盘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低头了看自己的衣服。她多数时间呆在公司,穿衣风格一直是职场风,“到了你以前要求我出人头地、让你脸上有光的标准了吗?”

    刘月梅如鲠在喉,她好像没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她悻悻笑道:“和小时候差别挺大的。”

    付暄淡淡道:“你也和当年差别挺大的。”

    刘月梅嘴里直念叨“老了老了”,她从见到付暄就一直搓手,躲避付暄直接的目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咱娘俩还能再见面,我还以为你会认不得我。”

    付暄问:“你认得我吗?”

    付暄直勾勾地看着她,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看着,眼神如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懵懂无知唯独没有期待。

    “嗐,哪有当妈的会不认识女儿。”刘月梅说。她心虚。

    付暄听了这话没有任何反应,“从你和付利当初遗弃我开始,我和你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看看你、我看看你就行了!”刘月梅说得急切,双手举在身前,一副要把心掏出来让人看的架势,瞧着是挺悔恨不已的。她说:“我没想到你会来。”

    刘月梅双手握在一起,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关切:“听说你在你舅舅那里长大,我记得她家那个女儿脾气很不好,霸道又不讲理,你……还好吗?”

    付暄不解地问她:“你问这做什么?”

    刘月梅点了点头,“是、是,我不该问的,不该问的”

    付暄起身揉了揉眼睛,她有些累了。对于刘月梅的突然出现与违和的关心她并不感兴趣,也没有太震惊,她原以为刘月梅会难缠得很。没想到多年不见,爱与恨都寡淡了。

    “看你也看过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等刘月梅回应,付暄先走了,没走几步又被刘月梅叫住。付暄转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刘月梅站起来巴巴地看着她,手搭在桌角,“我”

    付暄突然站正:“我有问题要问你。”

    刘月梅大喜过望,“你问、你问!”

    “当初在老家过年,你逼知暖姐姐吃你夹给她的菜,惹恼了她,付利为什么突然扇我一巴掌?那年我八岁。”

    刘月梅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件事,努力回想,惊喜过后是一阵愧疚,“那年你爸……那年付利的老相好结婚了,用你们的话来讲是他初恋,他心里不对付。”

    付暄:“嗯。你们一直生活在一起?”

    刘月梅点头,头垂得越来越低。

    付暄:“一生一世一双人,挺好。”

    一段非常无聊的对话结束了。

    付暄说要自己转转,让刘知暖在车里等她。咖啡店离湖边不远,付暄撑伞来到湖边。湖边雾气蒙蒙,柳丝如线,春风吹透她锈迹斑斑的记忆,稀稀拉拉掉渣。

    付暄看得出神,湖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她丢了伞,许久未这样兴奋过,正要追过去时被人从身后拉住。

    “哎呀你知不知道这湖里有大鱼!你跳下去,没被及时发现、尸体都被啃没啦你知不知道!”那人唧唧呱呱说了半天,大概意思是付暄年纪轻轻,怎么想不开要跳湖。

    付暄说:“抱歉,以为看到了熟人。”

    这一年升职加薪,拿大单见甲方,好事忙昏头,她已经有大半年没去看景婕了。她要去墓地。

    付暄精神状态时差时更差,刘知暖不太放心她开车,虽然嘴上说着“烦死了”,但还是会老老实实等她。

    刘知暖的生活很无聊,孩子马上要上高中了,话不投机,自己安定下来还是谈生意,不断地谈生意!身边没个能说话的人。

    她快四十了,从小跋扈惯了,经历社会毒打多年,时不时暴躁地发发牢骚。只这样,也会被说“更年期到了”,没人理睬她的情绪,也只有付暄不烦她,时常开解她。

    至于姐妹俩谁更烦谁,刘知暖还是觉得付暄更烦她。

    碑前有束鲜花,看来杨千艳最近来过。

    付暄将自己的十朵桔梗花放在一旁。第一年一朵,第二年两朵,今年是第十年。

    付暄平时话挺少,多数时间是个聆听者,在景婕面前想到哪说到哪。以前说两三句就走了,甚至什么都不说,现在一说能说三四个小时,一下午也就过去了。

    “我今天见了刘月梅,她老了很多。人老了,嘴也笨了,按理说不应该。”

    “刘知暖说我比以前滑头了不少,你想象不出来吧,没事,我跟你说一声。”

    “上个月老板的女儿结婚了,请我们这些人喝了杯喜酒,很热闹,高朋满座、人声鼎沸。我总觉得你还在。”

    “你以前总带我去热闹的地方。”

    “我这几年酒量上来了,很能喝。那天饭桌上有几个老总,挺难搞的,我喝多了也喝醉了,被送回了家。”

    付暄淡淡地笑出声,眼底是哀悯的柔情,“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陶艺烧的一个杯子。”

    “那杯子碎了,然后我醒了,立即去了医院。医生说我要是再晚来十五分钟,就喝死了。”

    墓碑上的照片是景婕刚入学那会儿拍的证件照,有些失真。付暄擦了擦上面的灰尘,“你真的好小气,我总梦不到你。”

    “是因为当年我没说原谅你吗。”

    “怎么这么记仇。”

    “景婕”眉眼带笑,神采奕奕。

    不出所料,付暄又待了很久。刘知暖靠在车门外抽烟透气。这片墓地依山傍水,花木扶疏,位置极佳,她都想给自己买一块了。

    付暄面无表情地进入出来,听到开车门的声音,刘知暖灭了烟,说了句废话:“回来啦。”

    付暄“嗯”了一声,小腿突然像灌了铅似地磕在限位器上,疼痛将思绪拉回现实。她不信邪,又试了试,但小腿确实没有一点力气。

    “怎么了?”刘知暖太阳穴突突直跳,“要不要去医院查一下?”

    付暄晚上还要回公司处理合同,本不想去,但拗不过刘知暖。

    渐冻症。

    付暄翻着报告单,“我还以为是睡得太少。”

    刘知暖启动车子,打算带她去下家医院,付暄打断她:“已经第三家了,知暖姐,我还要回公司处理事情。”

    刘知暖沉默了半个小时,带她回了公司,车尾气在停车位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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