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1)

    粉面桃腮,揉碎的珠光散进眼里,脚底下不自觉地乱晃,跌跌撞撞来到浴室。她找了个水盆,蹲身把小螃蟹安置好,眼前的一切都像蒙了层雾,看不大清楚。扶着门框站起来走出去,桌前忙着帮她泡小青柑的林幼书却很明晰。

    像个干干净净的小神仙。

    林幼书总穿浅色衣服,不喜欢打扮得多张扬,好似一个不注意,便要躲起来生活了。她像一朵开在阳光里弱小的白花,平凡普通,路过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它,但没有人会格外注意它。

    顾苒突然想,没有人格外注意林幼书的话,也好,这样林幼书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就像现在,所有一切都雾蒙蒙的,唯独一个干干净净的林幼书,活生生在她眼前,帮她煮茶。

    晚间时候,她其实有一点生气。

    因为所有人都拉着林幼书讲话,害得林幼书没有功夫理她。甚至于她喝了好多瓶果酒,撑得不行了,林幼书也没有及时递过来一句制止。

    现在很好,林幼书又是她一个人的了。

    “孟浪。”顾苒想到这,心里很不礼貌地骂了自己一句。

    “愣在那干嘛?”

    林幼书手里倒着茶,叫了她一下,声音干净清脆,把她从黏黏腻腻的醉意里拉扯出来。

    “要是实在难受就别洗澡了吧。先把这个喝掉,然后去睡觉。”

    顾苒藏起嘴角,乖乖应了声:“好。”

    茶水有些酸涩,顾苒刚抿了一小口,脸上就皱皱巴巴的:“这个,有些酸,还有点苦。”

    比之前的柠檬水难喝一万倍。

    “该。”

    林幼书恨她一眼,转身在抽屉里找糖包:“一个没看住把自己喝成那个样子,还一个人跑出去抓螃蟹,不说一声就算了,手机也不带。你知不知道外头多危险?尤其是这种海边民宿什么的,坏人一抓一大把。”

    趁着林幼书帮她放糖,顾苒把着扶手坐进沙发里,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那,我是不是很厉害?”

    “啊?”

    顾苒抱着膝盖翘了翘脚跟,白皙修长的小腿从墨绿色里透出来:“我没有被人牙子带走。”

    “那我还得表扬你呗?”林幼书递上茶水。

    顾苒接过加了糖的小青柑,客气道:“倒是不必。”

    属蛇的吧?顺杆儿爬

    “少给我抖机灵。”林幼书叉着腰,居高临下呵斥她一句。三秒后,林幼书的视线沿着顾苒的小腿,一寸一寸往下滑,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脚腕处。

    “咻”地一下,林幼书蹲身拎起顾苒脚腕,问她:“怎么搞的?”

    半个手掌那么长的划口,还在渗血。加上顾苒脚腕很白,显得裂口更触目惊心。

    “不知道划到哪里了。”顾苒若无其事地扭了扭脚腕,云淡风轻道:“也不疼。”

    说罢,又抿了口小青柑。这东西加了糖也不好喝。

    啧,说不疼是假的。

    本身确实没什么感觉,但刚才蹲在那摆弄螃蟹的时候不小心扯到,裂口变深了一点,疼得她脚软。

    不过她心虚,担心林幼书再生气,就只能先忍一忍。自己表现得没那么在意的话,林幼书就不会太在意,也就不会批评她。

    ……

    “真不疼。”她又小小声说。

    林幼书无奈,拍拍她的膝盖:“我去找碘酒。”

    幸好她前几天下单了一盒碘伏棉签,这两天好多地方下暴雨,路都冲塌了,原以为收不到快递,但好在出发前一天菜鸟发了短信通知。

    掰掉棉签的一端,褐色碘伏液体随即渗透到另一端。

    “脚过来。”林幼书说,语气稍稍有些严肃。

    “哦,好。”

    顾苒捧着小青柑,眨了眨眼。脑袋没有刚才那么晕乎了,她想要将眼前的画面定格下来。

    林幼书穿着一身淡黄色,蹲在她脚边。纤长的睫毛垂落下来,一脸认真。冰凉的刺痛绕开伤口涂在鲜红边缘,林幼书鼓着嘴巴边涂边吹。

    “嘶——”顾苒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痛吗?”林幼书赶忙挪开手。

    “嗯。”顾苒点点头,鼻端清哼一声。

    “活该。”这是气声:“谁让你不声不响跑出去的,忍着。”

    “嘶——”顾苒又瑟缩一下,龇牙咧嘴。

    却不是因为疼,而是想逗逗她。

    “好疼,受不了了。”

    “啊……”林幼书手足无措,捏着碘伏棉签翘起指尖:“那怎么办?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可是它看着也没有严重到需要去医院的程度吧?

    “噗。”顾苒被逗笑,压低嗓子说:“是这里疼。”她指了指心口。

    林幼书抬头,盯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眼神冷冷的,惹顾苒心里发怵,声音软下来:“我开玩笑的。”

    “还有心情开玩笑。”林幼书抿着嘴唇,低下头继续处理伤口。

    开玩笑是真的,心痛也是真的。

    顾苒指尖沿着玻璃杯划了一下,又问道:“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什么?”林幼书没反应上来,紧接着又问一句:“为什么?”

    “你不温柔了。”顾苒声音虽小,但是润润的。没有委屈,只是陈述。

    “从前,你从未同我着急过。无论是我在倪诺面前提起秦宿泱的时候,还是我在没有经过你允许的情况下,去林鹏那里帮你助威的时候,你都没有这样生气。”

    “厌烦我了是不是?”

    “我……”林幼书哑口,更多的是震惊。

    “方才……”顾苒鼻腔湿答答吸了一下,顺手把只喝了一点点的小青柑放在旁边,继续倒豆子:“方才你一个劲儿地同她们讲话,不理我。我都喝了那么多酒了,你也不管管我,我出去那么久你才发现我不见了。”

    “我便知道,到底是花银子雇来的,不是真心的,是不是?”

    听到“雇”这个字,林幼书心脏被狠狠扎了一下。

    即使她知道,雇保姆和雇助理是不一样的,但她就很讨厌这个字。

    “总而言之,”顾苒用强调的语气,又说一遍:“你不似从前那般温柔了!”

    林幼书失语,抬手挠了一下脸边,问:“我很凶吗?”

    “嗯,很凶。”

    凶得顾苒不敢说话。

    林幼书将用过的棉签包起来,扔掉,摸了下玻璃杯的温度,还没有彻底变冷,拿起来递到顾苒手里,问道:“从前,没人凶过你吗?”

    顾苒歪着头思忖一下:“没有。”

    “那就是都很温柔了?”

    “是。”语毕,她又考虑了几秒,添了句:“也不是。”

    “什么意思?”林幼书起身,抱着胳膊靠在她对面的桌沿上。

    “从前的确无人凶我,但也不是温柔。爹娘只做分寸之内的关怀,房里的丫头婆子们虽成日围着我转,却是奉承之态。同你这样的,不一样。”

    “不对。”顾苒又摇头,连带着被子里的水跟着晃了晃:“塾里先生凶过我,还打我手板。我虽尊重他,却讨厌他。”

    “同你也不一样。”她看着林幼书的脸,郑重下了结论。

    林幼书神情僵住,眼波的倒影亮晶晶,是一脸认真的顾苒。

    逐一分析时,顾苒自己想通了:

    那些对她始终温柔的,是要从她手里讨些好处,有求于她的。

    始终对她凶巴巴的,是那位瞧不起女弟子的先生。

    对她总是淡淡的,是她爹娘兄弟。

    而对她该凶的时候凶,该温柔的时候温柔,只有林幼书。

    “所以幼书不讨厌我。”顾苒说。”

    “你是担心我才凶我的,证明你心里有我。”她就这样七嘴八舌地,把自己哄好了。

    顾苒扬着脸,盯了林幼书一小会儿,喝了口小青柑。竟觉得酸酸甜甜,比果酒好喝些。

    林幼书皱眉,抱着的胳膊随即放下撑到桌上,大拇指沿着木头纹路划了一下。

    未应她。

    ……

    “顾老师话变密了。”

    大门阖得并不实在,偷听之人眉头紧紧锁起来,郑重其事地下了结论。夏然扒着门边,压着嗓子问秦宿泱:“那咱们还叫她们俩打牌吗?”

    “叫吧……”秦宿泱挠挠额头:“纪老师等着呢。”

    夏然从门缝里退出来,缩起脖子清清嗓,弯曲手指敲了三下,问:“顾老师睡了吗?”

    欲盖弥彰的一问,掩饰刚才不小心偷听的罪过。

    “没有,怎么了?”房里处传出来一阵诧异的应答。

    “纪老师叫打牌。”她说。

    顾苒同林幼书交换一个眼神,应道:“这就来,你们先去叫林幼书。”

    她同样欲盖弥彰。

    掩盖自己和林幼书共处一室的秘密。

    “都谁玩,来来来上桌。”

    纪柠的房间热闹起来,地毯中央放着一个矮脚桌子,四周围坐着一圈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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