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1)

    当然,林评更倾向于冯亭做了那种事,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能有好下场,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嬴异人面露钦佩,那种舍己为人的硬骨头,即便是他这个满心算计之人,也不得不打心底里佩服,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成为的人。

    望向秦国方向,眼里多了许多忧虑,对林评道:

    “祖父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的,邯郸城百姓沉浸在收回上党的喜悦中时,远在上党的秦兵大营里,已经四十六岁的秦昭襄王正与他的信心腹大臣范雎商议此事。

    范雎亲自动手剪掉半截灯芯,烛光将他的身形照的影影绰绰,可他面容平静极了。

    他对坐在上首面沉如水的秦王道:

    “本不想这般早和赵国对上的,但赵王迫不及待跳出来,那就打罢,迟早的事。”

    话虽如此,可迟和早终究是有区别的。因而秦王沉吟片刻,走到悬挂在中央的羊皮地图前,唤他:

    “那得重新布防了!”

    远在邯郸城中的林评和嬴异人,吃过晚饭,也凑在林评重新整理的地图前,推测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地图主要是嬴异人在看,林评心里有数,他引导嬴异人:

    “战总归是人在打,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得知道秦军那边做主的,出谋划策的,都是些甚么人,甚么性格。知道这些,对接下来的推测大有裨益。”

    都这时候了,嬴异人也不藏着掖着,直言: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推测,应该是范雎!对,是范雎!”

    范雎啊,那可麻烦喽!

    这话嬴异人认,虽然他和范雎并不相识,范雎去祖父身边为相国时,他已经被送到赵国为质了。

    但范雎自打十一年前入秦,向祖父提出了“远交近攻”的策略后,被祖父重用,在各国间名声越发响亮,这十年里,秦国的每一次对外进攻,都离不开他的影子。

    林评忽而笑了:

    “倒也是好事!”

    他问用双手垫着脑袋,趴在窗框上看话本的思庄:

    “还记得张禄吗?”

    思庄的记忆向来很好,摇摇头,肯定道:

    “不认识!”

    “那范雎呢?”

    “那个被人打成一摊烂肉扔在茅坑里,又被人在伤口上撒尿的家伙?”

    那就不得不说林评和思庄回到过去,给他们创造存在过的证据,途中发生的一段了。

    仔细说起来,他们确实和范雎有过一段短暂的接触。

    当时他两在魏国游历,途径魏齐府外,听闻魏齐既是相国,又是魏国宗室,为人豪爽大方。恰巧那日他正在府中宴客,莺歌燕舞,门前车水马龙,热闹不已。

    林评便想做回梁上君子,去他家厨房吃顿饱饭,他管这种行为叫:

    “劫富济贫。”

    思庄深以为然:

    “魏齐那般富,你我二人囊中羞涩,腹中饥饿,一贫如洗,当然该让他济一济!”

    至于魏齐是否愿意接济,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若是魏齐一定和他们要个说法的话,林评的一指弹和思庄的鞭,也会让对方主动开口同意的。

    就是有点麻烦,这种办法寻常时候林评懒得用。

    兄妹两本想躲在屋顶安安静静吃点东西,谁都不惊动,哪知会撞见魏齐命人在院中鞭笞范雎,严刑拷打的血腥场面。

    板子,荆条,鞭子三连招下去,林评和思庄躲在房顶都清晰听见范雎肋骨断裂的声音,也看见他牙齿和血掉落的过程。

    血呼啦的,林评哪还有心情继续吃东西?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的,毕竟在这时代生活的越久,越能发现很多事根本没办法讲对错。出生就是最大的对错,生成贵族,错也是对的。生成庶民,对也是错的。

    若真想抱打不平,这天底下的不平事给他两百年都管不过来。

    哪知在他转身离开前,发现被打之人在那种要命关头,还能急中生智,屏住呼吸,装作身体僵硬,直挺挺躺在血泊中宛若一副尸体。

    让魏齐误以为他已经死了,遂命人用芦苇裹尸,扔去茅厕,还叫客人用尿呲他的尸体。

    虽然他装的很像,或者说他真的早就疼晕了过去,但林评见过太多死人,范雎微弱的呼吸骗不过他。

    这引起了林评极大地好奇心,于是让思庄打发了附近看守的卒吏,想近距离看看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哪知范雎谨慎的很,一直等到夜里,才勉强半撑起身体,发现周围只林评一人,将他当做看守的卒吏,悄声道:

    “我伤重至此,虽暂醒,却也绝无生还可能。你若将我送归家中,叫我家人收敛,我家中定当重谢。”

    林评神色奇怪的看他,奈何夜色深沉,加之范雎脑袋昏沉,并未察觉异样。

    他和思庄大摇大摆带着范雎离开,而看守的卒吏回来后发现人不见了,惊慌之下,谎报魏齐,言称范雎已死,尸体发臭。

    魏齐正与客人宴饮,到兴头上,大着舌头命人将范雎的尸体丢到野外,任由野狗啃食。

    范雎醒来后见到林评兄妹,便知晓他差点儿犯了致命的错误,索性结果是好的。

    范雎将林评当做救命恩人, 在养伤期间发现和林评十分投缘,对林评知无不言。

    他告诉林评,他本是魏国人, 在外游历多年, 想寻求出仕的机会不得,无奈最终回到魏国, 如今正在给中大夫须贾做门客。

    对他之所以被魏齐差点打死的原因, 他只简单道:

    “周赧王三十二年, 也就是十二年前,五国伐齐。在燕国大将乐毅的率领下, 五国大军兵临齐国都城临淄, 拿下齐国七十余座城池,齐湣王逃亡,最终被楚淖齿所杀。后来齐襄王继位, 齐将田单摆火牛阵大败五国联军, 重新夺回七十城。

    如今齐国国力蒸蒸日上, 魏国作为曾经五国联军中的一员,魏王忧心齐王报复, 坐卧难安, 欲遣使者出使齐国,重修旧好。他选中的人选乃中大夫须贾, 也就是我之主家, 彼时我以舍人的身份跟随。”

    林评心想, 蔺相如给宦官令缪贤做舍人,范雎给中大夫须贾做舍人,看来这舍人是普通人想混迹官场能接触到的唯一途径了。

    和蔺相如的成功不同的是,范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他对林评道:

    “本以为终于到了我施展抱负之际。哪知须贾堂堂一中大夫, 到了齐国,面对齐王责问时讷讷不敢言,眼看着丢脸丢到齐国了,还是我挺身而出替他解了围,维护了魏国尊严,维护了他的脸面。

    兴许是我当时的表现入了齐襄王的眼,他认为我讲话有理有据,一番做派不卑不亢,十分欣赏我的胆识和才华,当夜便派人劝说我留在齐国。

    我哪里敢应?且不说我人在驿馆,周围全是魏国使臣,耳目众多,应对稍有不妥便会传到须贾耳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即便我真有心想投齐,也不该在对齐国朝堂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头扎进去,那是取死之道。”

    林评赞同他的想法:

    “如此应对是对的,若齐王一劝说你便应了,他日齐王会如何想?你能轻易被他的人策反,也能被其他人策反,他岂敢重用你?”

    范雎摩挲膝盖,苦笑一声:

    “是啊,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应,可我没应,好似更加勾起了齐襄王的兴趣,他遣人传话于我,说敬重我的品性,叫人送了我十斤黄金,十坛酒和五头牛。”

    林评一听就来了兴趣:

    “这点礼倒也说不上重金收买,瞧着是真看中你的意思。不过先前遣人劝说于你,还能悄悄进行,这一送礼,再也藏不住了,回国后使团里其他人如何向外人解释此事,才是重点。”

    若使臣有一说一也就罢了,歪歪嘴,谁知道会生出甚么事端,外交向来无小事。

    范雎当时也想到了这一层,嗤笑一声道:

    “我主动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须贾,须贾面上很是替我欢喜,还为我出主意,叫我留下牛和酒,将黄金送回去,既不得罪齐王,又能展示出对魏王的忠心。我照做,以为事情就此揭过。

    哪知一行人回到魏国后,我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奖赏,反倒是须贾嫉妒我的才华,愤怒我能得到齐襄王的看重,甚至将他在齐国朝堂上受到的责难也归咎于我,于是向相国魏齐进行诬告,颠倒黑白,言说——

    范叔得到齐襄王厚赏之事使臣团人人可作证,可齐襄王为何独独对范叔另眼相待?难道因为范叔不将他看在眼里,对他不够恭敬吗?因而下臣要状告范叔私收贿赂,出卖我魏国情报,私通敌国!”

    范雎,字叔。

    林评眉梢微动,看看一身伤躺在床上,咳嗽起来连肺都要咳出来的人,知道了魏齐的选择:

    “他信了。”

    “是的,他信了须贾的诬告。魏齐作为相国,并不将须贾府中的小小门客放在眼里,闻言不问真假,叫人直接将我带去他府中严刑拷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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