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397节(2/2)
两侧的鼓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激烈，就在鼓声即将攀至最高最强烈的顶点之时，一道清幽而激越的金器骤然鸣响。
陈翊琮颇为自嘲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臂，而后再次启程向前走去。
陈翊琮的脚步放慢了一些，他的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官员，尽管此刻他们每个人都低着头，带着恭谦的神情，但陈翊琮却忽然觉得有些寒意漫上心头。
“回皇上，是百花涯的新曲《春歌》，也不知她们是从哪间佛寺里取的词，当真是首好曲。”陪同者笑道，“皇上要有兴趣，可以移步一观。”
然而不知为何，这歌声的反复却并不让人觉得厌烦，反而让人听得整颗心都静了下来。
“哦，回禀陛下，是兰字号。”一旁的官员轻声答道。
陈翊琮刚想拒绝，又听见那人道，“既已唱到了《春歌》，那今晚的歌舞就差不多要结束了，不会耽误很久的。”
倘若放去四年前，他大约只会觉得无聊罢了。
“她们在唱什么？”陈翊琮回头问道。
他再次想念起曾久岩，这天大地大，不知道小侯爷如今身在哪里，世间事向来无情，对君王大概尤其如此吧。
这个问题他不敢问张守中，后来几次想问母妃，但又觉得一旦开口就是对皇爷爷的大不敬，犹豫再三最后只能沉默。
难道皇爷爷少年时就没有一位张师傅领他读过史书么？
那些渴求长生的帝王最后都是些什么下场，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何以一向敏锐聪颖的皇爷爷却深陷其中，觉得自己会是例外？
伴奏里没有弦音，只有缓慢而低沉的鼓声，反而将童声衬得更加悠远，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仙气。
然而世事变迁，光阴流转，他竟也开始会被这似有若无的禅意所打动。
他看见台上站着大约二十来个孩童，她们穿着白色的纱裙，手中擎着一盏小小的花灯。水榭之下的幽深湖面映照着这点点星火，秋雨让一切看起来朦胧得如同仙境。
先前的鼓声又慢慢响起来，与之前的低沉暗淡不同，这一次的鼓点要紧凑和磅礴许多，如同战场上战鼓的对峙，间或有一两声不成曲调的弦音陡然响起，如同这萧瑟秋风横扫千万里的落叶。
陈翊琮微微垂下眼眸。
似乎是编钟，又似乎是铜磬，这悠扬的金鸣突然打破了鼓点，在整个院落的上空徘徊回荡，而擎着灯笼的孩子们则随即跟上了这乐声，开口唱道：“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他只是有些想不通，这样浅显的道理为什么皇爷爷会想不明白……
一行人慢慢往南去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东园楼宇的飞檐，想着方才的种种，慢慢回过神来。
这声音并不是寻常的戏腔，反而带着几分孩童的青涩，只是合声抹去了一些吐字的棱角，叫人有些听不清唱词。
雨声小了之后，水榭边的乐声比先前要清晰了不少，陈翊琮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觉得那声音似乎带着一些禅意。
不知为何，皇爷爷的英容笑貌忽然闯进了他的脑海。
或许这样的歌就是应当让孩童来唱吧，正因为孩童不懂，所以唱得无情。而这无情……陈翊琮有些疑惑了，方才他还为世间事的无情感到寂寥，这一刻又忽然觉得安慰。
陈翊琮叹了一声，也几乎就此时，他听见远处传来空灵的歌声。
置身于这样的歌声里，陈翊琮觉得整个世界都像是停止了。
原来从方才开始就一刻不停的歌声，只是在反反复复地吟唱这四句话而已。
“这是百花涯哪家字号排的歌舞？”陈翊琮有些在意地问道。
先前那些嘈杂的戏腔不见了，鼓点和弦音也不见了，天地都安静下来，这静谧的雨夜让陈翊琮再次有了些孤家寡人的寂寥。
他还记得，在少年时，张守中曾经旁敲侧击地与他说起往昔昏君渴求长生的故事，虽然当时的张守中并没有点明要他引以为戒的用意，但陈翊琮自己是懂的。
然而被那一双双炽诚的目光看得太久，在宋伯宗之流的吹捧之下，事情就起了变化。
此刻站在台上的那些孩童大概并不能理解她们口中正在吟唱的歌是什么意思，包括像上一首春歌里的那番闲情……
雨小了一些，雨声也小了一些。
或许皇爷爷一开始也是不信的。
陈翊琮觉得脑海中似是嗡了一声。
“这首是《千江月》，”一旁的人适时地开口道，“也是一道佛谒。”
“春有百花秋有月……”他轻声和道，“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这一路上，那首《春歌》一直没有停。
明天会更好
就像先前的《春歌》一样，这一首歌也只是在反反复复地吟诵这一句话而已，只是曲调比起先前的歌更富有一些变化。
谁又是无辜的呢。
陈翊琮想了想，示意那人在前带路。
歌中的虚实与远近，短暂和永恒，都实实在在地落在了陈翊琮的心上。
如今站在建熙帝曾经的位置上，在真正宰执四海之后，这些曾经让他感到难以开口的疑问，才渐渐显露出一点真相的端倪。
他想着自己的心事，结束了东园的探视，而后再次踏入雨中，慢慢向西走去。
陈翊琮在院外站了一会儿，听见里头的歌声渐渐微弱下去，而后一切又再次陷入了沉寂，他有些不舍地靠近石墙上镂空的窗，往里头望去。
等走到只有一墙之隔的时候，陈翊琮终于听清了这些童声在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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