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1)

    他并没有回答它,只是缓缓地垂下眸来盯着自己的左手,一句话也不说。

    蜒虚有些急切,又见着他遍体鳞伤,脏乱的衣钵几乎包裹不住他深彻见骨的痕迹。

    伤、血,全都是,除了脸,哪里都是。

    偏偏迟深像是漠不关心,还什么也不肯说。

    若不是知道他会说话,蜒虚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被伤透了的哑巴。

    蜒虚有些不忍心,在他眼前蹲下身,稍稍柔了声色,“少主,蜒给您渡些灵气罢?”

    迟深仍是置若罔闻,双眸盯着他那只臂一直看,若不是长得清绝艳艳,真是让人觉得是个痴傻。

    蜒虚见此,长叹一口气,决心不再问他,只是默默靠近了些,将自己的灵气渡过去。

    蜒虚的灵力很盛,又是少见的业火之根,与迟深的灵根正好相配,缕缕灵力渡去,迟深的面色似乎都比方才好了许多。

    迟深的昭华殿没有殿门,就这样敞开着,屋檐之处还铺了几张像是若有若无的纱帘,什么也遮不住,唯一能遮住些的,只有那悬于半空中的月。

    从里殿看,总归是模糊了些。

    不知何时,迟深终于开口:“蜒虚,够了。”

    声音很哑,若不是它离得近,险些以为只是殿外偶有的躁动。

    蜒虚停了下来。

    “少主……”

    迟深将那只手收了回去,撩起眼皮来看它,兴许是月色太长,蜒虚见到他涣散的瞳孔之中,稍稍出现了一抹细微的光亮。

    “蜒虚,我只是想,让她记住我。”

    “忘不掉我,将我的所做所为,我的一切,都牢牢记入心里。”

    “我想让她喜欢我。”

    仅此,而已。

    他说完,轻轻弯了弯唇,就连这样的动作,都令他的整个躯体疼痛不已。

    他仍是笑了。

    就连惨淡的月色都变得柔了些。

    好像是从很早以前开始,又或许是他有时候真的忍受不了她整日闯祸却要他替她背锅的时候。

    他想,祁樱真的很麻烦。

    偏偏还甩不开,甩不走,若是他甩走了,她还要与他生气。

    到最后吃亏的人还是他。

    还有,见她每每因为自己与师门里的人大打出手,最后又气愤不甘地因此受罚,还扬言对外说不准欺负她师兄的时候。

    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那日生辰,她一剑斩伤好几人,到头来自己却哭得最厉害。

    迟深有些不解,以为她是耗力过多身心苦痛,默默给她输了些灵力。

    碰到她手腕的一瞬间,却发现她的丹田比她的还要浑厚。

    他忍不住问:“为何要哭?”

    祁樱的头埋在自己的双膝之间,良久都没有回答。

    迟深喉结滚动,生硬道:“别哭了。”

    祁樱狠狠咳了一声,抬起头道:“长玉哥哥,他们把我亲手给你做的礼物弄坏了……”

    声音酸涩,眼眶红又湿润,显然委屈极了。

    ……

    这样久了,迟深忽然有些被她所动容,他想,自己还是帮她一些吧。

    十五岁时,他成为斐云山戒律司最年轻的左青,究其原因,一是父尊迟珩所命,二是,他想公权私用,将她的罚令降到最轻。

    她母亲仙逝后,也就是她十二岁以后,她像是一下子便长大了,她很少再哭,性子也比以往收敛许多,就连以前一直追着在他后面喊“长玉哥哥”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或许,一旦有了私心,任凭你再怎样想去填满心底的淤念都徒劳无功。

    镇抚司,地牢。

    夜色很静,月色如钩。

    祁樱躲于陋阴之处,默默颔下几颗定灵的丹药,目光透过阴侧的墙面,看向里处。

    凡间的地牢显然比斐云山的杂陋许多,只不过,在这幽深漆暗的牢狱之中,除了萧原别无之二的犯人。

    他的周围,全是穿着绿衣的人。

    萧原的衣裳已经破了,就连她特意给他做的两只栩栩若生的狐耳也不知所踪,薄唇干裂,双目无神,就连头发也乱得不成样子。

    只不过才十五六岁少年人的模样,经此一遭,旁若像是个无家可归、凄惨可怜的乞讨人。

    祁樱低低缓出一口气。

    至少,他的那双玉翠眼还是好的。

    也没有被人拴起来,用以酷刑。

    祁樱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昏迷了整整三日,好在她事先留了一手,与萧原缔结了灵契,两人不能分隔太远,没让萧原落入斐云山的地牢之中,也让旁人伤不了他的身。

    毕竟,伤他即伤她,更何况,眼下戒律司的御青,是她的小师姐解雨婵。

    就算她师姐再怎样大公无私,但是也会看在她的面上,留他一条性命。

    甚至于说,不伤他。

    毕竟,萧原还救了那么多镇上的人。

    他本就是被诬陷的。

    祁樱暗自在墙旁吐苦水,脑海中回想起祁之夷的脸,指甲不自觉地收紧。

    夜色凉薄之间,祁樱手心之中的缕火一点一点点燃她面庞上的笑。

    很浅很淡,若不是她的眼尾太长,稍稍动一下便能让旁人轻易窥探出来,她想,自己哭的时候,定是还要比笑还要生动些。

    不过,她真是将祁之夷气太急了,若是换作平时,他定要封了自己的丹田与内力,又或者说,看在她满身伤痕之下,众人为她求情之时,祁之夷敛不下自己身为高风亮节、无比爱惜自己唯一之宠爱到大的亲侄之身份。

    她都伤得这般重,还险先失了灵根仙骨,作为魁首,又身为最有天赋之人,理应来说,也要等她醒来,将一切事物明悉以后再论。

    只不过……祁樱垂下头,指尖嵌入手心之皮肉之间,却愈发的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

    祁樱不想再想,颓然往门外施出一道法术,“砰”地一声,很快将里面的人吸引过去。她纵身一跃,跳下内墙,迅捷将门口两人打晕过去,转入屋内。

    “关押重地,不得擅……”

    话未闭,人已昏死过去,“砰咚”两声落于地面,内里的人又相继而来,祁樱嫌太麻烦,干脆放了道迷魂术将其一网打尽,一直来到最深处才稍稍缓口气。

    牢内灰烟散去,萧原像是与她心有灵犀,颓然喊了一声:

    “祁樱,祁樱?”

    祁樱猛咳了几声,故意变声道:“我不是祁樱。”

    萧原蓦地一愣,“那你是谁?”

    “坏人。”

    说完,忍不住笑出声,这一笑便露出破绽,萧原颓然握紧铁柱,这一握,猛地被施了灵术的铁柱灼伤手心,两人同时闷了一声。

    片刻后,他又急切道:“祁樱,你……”

    怎么也……

    “你让开些。”

    祁樱终于冒出头来,面色有些白,一双褐瞳却亮如繁星,中指与食指屈指,其余三指握紧,蓦地往那一排的铁柱一斩,“滋啦”一声白光与黑电交错,半排铁柱颓然塌陷下去。

    祁樱深深呼出一口气,额间悄然冒出两滴细汗。

    原来如此。

    压制不了她,反倒是将萧原用以封祇阵压制。

    难怪那么从容不迫,看守的人也少得可怜。

    “祁樱……”地牢比她想象中的冷很多,又黑又暗,若不是萧原的眼睛还算明亮,估计祁樱还有释出一道法术来将这暗处点亮。

    “怎么了?”她尽量表现得平静些,眼底的戾气也敛去许多,撩眼过来看他。

    “你……可还好?”

    萧原的声音很颤,明明两人近乎及微动距离,彼此却都没有更近一步。

    只一眼。

    祁樱颓然不想再看他,扯了扯嘴角道:

    “我很好呀,这不是来救你了嘛?”

    她往前一步,解了他手上、脚上的束缚,装作不经意坐于冷彻彻的石床之上,回问:

    “萧原,你好么?”

    解救

    “你这迷魂谷的妖孽!!!”

    “吃吾派弟子!蛊惑黎民!竟还假冒狐仙救人!你这罪该万死之孽兽!”

    “将他抓起来!!!”

    “什么!他竟是吃人的妖孽!!”

    “竟是……蛟龙!!!”

    “可惜已经吃人异化了呢……”

    震耳欲聋之声萦绕耳畔, 周围混乱一片,凌凌目光好似锋利刺刀,灼得萧原睁不开眼。

    不知怎地, 他这一次的心境与上一次截然不同,心虽愤恨有怨,但是更多的,是寒。

    彻骨的寒, 痛入骨髓那般寒,整个骨节都开始颤巍, 若不是被那群人用刀、剑架着,或许他都动弹不得。

    蓦地,他稍稍瞥眼,望见那大病初愈的人们,望见那本对他满怀感激的目光变成了前所未有的畏惧。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祁樱说的对,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的。

    “若是有朝一日你真被他们抓住了, 恰巧我不在你身边的话,萧原, 你先别害怕, 也别听他们说的话,我会去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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