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 第16节(2/2)

    长公主此举，或确是不欲做得太过，其次，应也是她疑心裴家人最有可能将那笔巨财隐匿于祖地。若能要来圈作寺院，叫人过去直接寻找线索，反而比原本让她打探来得更为方便。

    “公主，到了！”

    从被接出到此，短短才一个多月的时日，她先后被配给了三个男子。

    腕上的第一道旧伤才落了痂，剩一道淡红痕印，第二道已接至而来。

    李霓裳重重吐出口里血沫，从地上爬起，掉头便再往里去。曹女官见状，顾不得痛，又上来，此次不敢用强了，只不住说长公主已歇，白天人也不舒服，央她先回。

    李霓裳推开门，径自来到蕙娘寝堂。

    不是因为欢喜，而是可笑。

    曹女官在身后叫，她恍若未闻，继续转向姑母寝堂，一口气赶到，闯了进去。曹女官紧紧尾随，朝那开门的婆子使了个眼色，二人齐力，要将她抱抬出去。

    “叫公主进吧！”瑟瑟此时走了出来，说道。

    “仅是为了我去代替？”

    李霓裳的手还在微抖。

    忽然，蕙娘眼皮微微翕动了下，被下的手也跟着动了一动，仿佛挣扎着正要努力醒来，然而，病情太过沉重了，她终还是抵不住，很快，再次陷入深沉的昏睡。

    倘若她判断没错，蕙娘是被下了一种名为血根蕈的毒物。此物晒干研作粉末，少量使用，还只是令人致幻。

    “为何要毒杀蕙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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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连这也忍不下，如何能成大事。我料他也不是如此之人。”

    一时间，她的心跳加快。

    倘若说，今夜在方听到姑母开口要她嫁给裴家二郎的时候，她还只觉此事荒唐可笑的话，那么此刻，在知道蕙娘遭到投毒后，她已经可以断定，这个决定的背后，必定另有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

    “阿娇那里，我去和她讲。”

    李霓裳举腕，等着血一滴滴落聚起来。小金蛇餍足后，静静蜷卧在她的膝上。

    长公主点了点头：“此事齐王必会用崔重晏的。他很快便会知晓。你去和他说，公主还是他的。除非他如今有把握能立刻反杀齐王，还能同时应对孙荣和宇文纵，否则，那便不要乱动。”

    李霓裳又看一眼依旧闭着双目的崔蕙娘，缓缓起身，转面，朝外走去。

    写完，她掷开还洒墨的笔，冷眼看着瑟瑟上来，将她话呈到姑母的面前，那曹女官也匆匆跟入，捂着只方被咬伤的手，附在她姑母耳边嘀咕说了几句话，想是说她方才去了蕙娘那里的事。

    “小娘子怎来了？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长公主应确是已歇下了。发髻解落，披件帔衣，半卧半靠地倚在一只铺罩了厚织锦罩的火笼上，扭脸看见闯入的李霓裳，上下打量她两眼，道：“怎的了？何事将你气成这样？”

    瑟瑟低了头，应是。

    早年，幻术风靡宫廷之时，幻术师为欺人耳目，往往会于现场暗中喷洒，在场的那些达官贵人吸入，便能随其表演进入幻境，体验平日无法想象的光怪陆离的各种场景。但若过量，则将导致昏迷，最后便是死亡。

    李霓裳压下心中涌出的伤感，略掀起被，想将她手放好，目光掠过她手背时，顿了一下，接着，慢慢推高她衣袖，盯着她手臂内侧皮肤上的一片针尖状的红痕看了片刻，再看另臂，又检查耳后，最后她靠近蕙娘，闭目，细嗅那一点残留在她唇角的业已干涸的药汁气味。

    曹女官看一眼门窗，灯已亮起，只得应是。李霓裳推门跨入。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李霓裳回头，见曹女官匆匆赶到，停在她的身后，不住催促。

    “你们到底有何谋算！”

    起初她的脚步极慢，渐渐地，在她确信不会弄错之后，她开始加快脚步，越走越快，经过自己住处的门前，步伐依旧不停。

    长公主面露浓重倦色，转头望一眼隔窗渐渐透入的晨曦，揉了揉额，最后说道。

    这二人皆是体格强壮之人，捉她便如捉小鸡般容易。李霓裳被制，半点也动弹不得，愤怒地一口重重咬在曹女官的手上。老女官痛得惨叫一声，急忙甩手，方挣脱开，那手却已被霓裳的尖牙咬得冒血。另个婆子见她一改往日温顺之态，双目圆睁，神情凶恶，不禁也被吓住，慌忙撒手，后退了几步。

    “公主要去哪里？”婢女适时便跟了上来。

    夜风掠得烛火摇曳不停。她冥思片刻，待腕伤止血，将小金蛇收起，跟着起身，走了出去。

    李霓裳在病榻前立了片刻，坐下，伸手入被，找到她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乳母在旁低声解释，蕙娘平日身子便弱，此次发了如此重病，郎中说是邪风侵体，应是日积月累所致，一时也无别策，只能对症下药，慢慢调养。

    她嗅到了一缕犹如腐鱼的腥味，虽然气味极淡，但还是叫她捕捉到了。

    她太了解自己的姑母了。

    饲血毕，她了无睡意，随手用块素帕压着伤口坐着，思绪仍被今夜刚得知的又一个消息所占。

    看起来，她似也来了此处，在一道服侍蕙娘。

    所以，她得嫁给裴家的那位少年郎。

    她再次应是。

    今夜刚听此话从姑母口中讲出之时，她竟不觉任何意外，有那么短暂一刻，只想笑。

    崔蕙娘容颜苍白，双目紧闭，昏睡不醒。

    蕙娘的住处从外看去漆黑一片，白天来过几拨探病的人后，院门便深锁不开了。她拍门许久，方开启一道小缝，露出一个仆妇的头，道小娘子需静养，郎中说，不宜再多探病打扰了。

    十年来，这应是她第一次痛恨自己不能发声，以致于无法完全地表达出她此刻的愤怒。她快步冲到案前，抄起笔，在长公主的注视下，急速落字。

    “裴家对我圣朝毕竟有功。如今我迫不得已如此行事，事若成，不许孙荣再有如此叫人发指之恶行！我要裴家在河东的祖宅坟茔，将那地改作寺院，为裴家人超度，叫他们世代享受香火，如此，也算是尽了一份我李家人的心力！”

    李霓裳迈步往蕙娘居所走去。

    长公主再细思片刻，又道：“我听闻，孙荣当初夺河东后，曾下令毁裴家祖屋，掘裴家祖坟，要将裴家先人扬骨荒野。当地一个大户为保裴家祖地，主动出来，引孙荣之人去毁了自家的屋坟。你去告诉崔昆，我有条件！”

    屋内乳母独自伴坐，眼皮红肿，神情呆怔，也不知在想甚，被李霓裳突然开门而入的声音惊了一下，猛跳起来，扭头看见是她，慌忙走来见礼，也知她来的目的，自是探望蕙娘，不敢阻拦，看她行至病榻。

    崔蕙娘突染重疾，无法履行婚约，裴崔的联盟却不能因此而断。

    此毒并不常见，知者寥寥。看蕙娘的状态，摄入已是不少，只要再加几分，必死无疑。

    瑟瑟起初一怔，随即，便领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