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1)

    如此纷扰,是她自己选择。

    他站起身,肩上珠串自然作紧。

    ——“代我为你母亲上一柱香。”

    门被打开而又很快关上,宣月澜脸上凝出一点笑意。

    门外是浅淡月色,但似乎怎么也压不住这荒唐旧闻。

    一旦牵及旧人,自己果然难以避免。齐悠白脚下碾过一片凋叶,忽然知晓陈道人为什么选在此地出春了。

    见师兄站在门口不动,青丝抬脚走上前去。

    “大师兄。”

    这人早就回神,自然很快应她一声。

    娇小的姑娘扯住他衣袖,眉眼是同性子一点不相配的初绽的光艳,她背与月光,留下一个近而小的浅浅影子,“头”正落在他肩。

    她抬起手。

    赫然是一只冒着油光的鸡腿。

    小师妹笑意盈盈,嘴角还带油,就敢拿着另一只擦干净的手扯着他走,

    “三师兄手脚不便,这还是我第一次给大家烤东西呢。”

    “师兄速速来吃呀。”

    ……他就知道。

    齐悠白是在七岁被陈道人哄走。在那之前,他一直呆在皇宫里。

    唯有一次,他得以出门陪伴父皇和兄长打猎。

    那时他年纪尚小,自小又得皇后娘娘百般爱护,身子娇贵得不像话。但好不容易出了宫门的新鲜,是再乖巧的孩子都要出去奔一奔的。

    他第一次没有听兄长的话,支开守在帐篷外的侍卫自己悄悄跑了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萤火虫。

    似乎白而又绿盈盈的光,如同迷了眼睛一般把他沉醉地引到一个地方。等到这温室里长大的皇子回过神来,只看见那萤光早就散尽。

    眼前的,只是一扇半开的木门,还有他顶上两盏巨大的红灯。

    “小公子,你要到哪里去啊?”

    眼前黑雾弥生。

    实际上,他与宣月澜曾见过。

    那是他离开皇宫,去往落云山的前半年间。

    那时宣景两国交好,又恰逢景国庆典将至,宣国太子携着妹妹受命一并前来拜访。

    齐悠白站在兄长身侧,看着一群金色的鸾鸟翻飞着翅膀,缓缓而来。

    为首的金袍少年同自己兄长一样大的年纪,长得也很好。而在其身侧的……自然就是适时最得宠爱的公主。

    “月澜,”当时接风宴临近结束,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公主被自己兄长引来见礼。

    齐悠白和兄长站起身来。

    “见过太子殿下……”她语言间一顿,似乎是——不认识齐悠白的样子。

    这可不太对劲。

    即使那时齐悠白尚未封王只被唤作七皇子殿下。却也是人人知晓的,颇得圣宠的皇子。

    “公主不必多礼,”一边的齐珏示意她起身,扬起一点无端的笑来。“这是孤的皇弟,你只管唤他作七殿下。”

    “七殿下。”这姑娘身量矮上二人很多,抬了眼睛也就只瞧见这两人一黄一金的衣服。

    黄的自然是太子,而……备受宠爱的七殿下确是自小穿金色的。

    于是那同她一色的少年点头,也唤了她一声。

    齐悠白以为这群人不会待上多久。

    但出乎意料地,太子宣衾此次留访的时间很长。

    而再次见到那位公主,是齐悠白去向兄长请教诗书的路上。

    “公主这是?”他停住脚步,问这位早就跟在他身后低着头抱书的姑娘。

    宣国崇尚的窄袖远遮不住她怀中泛黄的《诗经》真貌。

    他见她身子颤抖,却是又将书抱紧了一些。

    “月澜,想去向太子殿下请教一二。”

    齐悠白嘴角一扯,想到前些日子在母后处所听到的闲碎话语。

    于是他内心浅浅叹气,转回了身继续走着,却又假装不经意地一问。

    “公主所问不知是《蒹葭》?抑或是《桃夭》?”

    ……

    身后脚步声在他走了几步后接续上,而后传来小姑娘轻声的回答。

    “《桃夭》。”那时的宣月澜这样说。

    而后来她带回宣国的每一本诗经的封面,也确实写着桃夭二字。

    其中不乏有当时正是太子的齐珏亲笔,指点这女子如何弄清楚这书中世界。

    ——

    于是他时常“赶巧”一样地遇见她。但每次不是在去找兄长的路上,就是在正要去找兄长的路上。

    齐悠白适当地好心提醒了她一回。

    “兄长早有婚约。”他说。确有此事,且是早就订好了。

    她所想不很妥当,也很难实现。

    “殿下误会了。”

    这是她第一次抬起头来直视他,那双继承了母亲的微弯眼睛中带着点柔弱的滋味,泪光闪闪。

    宣月澜这样说完,不等齐悠白解释就沿着原路折返。

    只留下一阵细碎而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时年七岁的齐悠白满意之余还是生了

    点小愧疚。

    他的愧疚消失在宣氏兄妹回国的前一晚。

    宴席过半,齐悠白想起明日兄长说要提问的书忘了背,悄悄站起身来想要回去。

    初夏的荷花池,他撞见那幼年贪玩时曾经所见的萤火和赤色。

    他不曾饮酒,此刻却昏沉起来。

    眼见身后的小侍也自他身侧自然走过,虚扶着前方空气的手掌朝前走去,却还在笑着请求他走的慢一些。

    怎么……回事?

    不待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反应回来,一只手掌猛然而出袭上他颈侧。

    他肩上珠玉垂帘脆声侵扰,破去半空痴障。

    恍惚间,齐悠白听见破空而来的衣袖翻飞声。朦胧间,他瞧见这人衣上绣的金鸾,掀起的衣袖却带起血红的水珠。

    啪——

    那血色落到他靴上。

    “慢着。”他听见这身形瘦小的人说道,声音如淬清雪。

    这也算的上他欠这人一次人情……

    睁眼时天色大亮,齐悠白躺在榻上怔愣足足半刻。而后恰逢兄长打笑着进来,假骂他今日晚起之事。

    “书可背的了?”

    “未曾。”颇为难得的,齐悠白摇头笑着说道。

    于是作为兄长的齐珏罚他明日再背两篇。

    讲学解惑过半,齐悠白忽而笑着看向兄长。

    “那宣国公主常来向兄长求学,问的是什么?”

    执着书卷的手紧了紧,这人稍稍眯起眼睛,倒是丝毫没有隐瞒。

    “她么,”

    奇怪的很,问的从来是《硕鼠》。

    而并非《桃夭》。

    夜间月色散落,在小院撒下一阵温柔的月辉。

    细白的指尖覆上朱红的柱,传来的微凉倒是让她难得安心地闭眼。

    这金袍女子没有进殿,反而在半夜起身坐到这施了红漆的栏栅之外。

    甚至难得而悠闲地翘了翘脚。

    或许是习惯了某个默默无言少年的陪伴,宣月澜此刻竟觉得孤单。

    不由地,她伸手捏了捏耳垂,指腹按下一颗圆润的玉珠。

    宣国人不常穿耳坠,但这公主此时却有了一个。

    直到身侧传来细微的风声,她笑起来,掀开一边开过的小盒。

    “坐着吧。”

    于是这风骤然就停息,似乎有人坐下任由她依靠着。

    “你猜那那人藏得隐蔽的东西是什么?”

    是教他如何如何快速夺取人身的秘闻法术?还是养精蓄锐一朝夺魂的隐忍?

    ……没人回答她。

    宣月澜无趣地撑着脸,眼皮却悄悄地阖上。

    实在是一个令她实在恶心又十分满意的礼物呢,父皇。

    离开前夜,晚上传来微凉的风。

    远道而来的真公主收获颇丰。

    他们第二日送宣月澜入宫。

    半月不见,这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霸气逼人。青丝看着高位上稳如泰山的齐玦如是想,拿起身边宴席上的鸡腿就啃起来。

    或许是齐悠白给兄长传了消息,今日的宴席才办得如此顺畅。青女士满意的点点头,把一边空了的盘子移到外边去。

    这已经是宣国帝女的饯别宴。

    齐悠白坐在他们这一排最高位,正捻起一颗碧玉似的葡萄,白皙指尖恰做最好映衬。他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巧遇上小师妹探究目光,似乎在疑惑往日如狼似虎的大师兄怎么见了好酒好菜不动筷。

    见大师兄发现了自己,青丝收回目光。

    “帝女何日启程?”齐珏声音漫不经心,指尖只需一挑,玉盏美酒就被人递过来。他很不喜欢穿那身明黄绣了金龙的朝服,现下只穿了一拢烟水蓝渗着缕红的锦衣,显得比平时年轻一些。

    这皇帝不过二十有三。

    旁边为他提着酒盏,着金钗凤裙的年轻妇人姿容也是难得的清丽。她眉眼低垂,仔细添了红妆的面仍旧显出一种病态似的苍白,唇色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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