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1/1)

    -

    地牢。

    牢门打开时,姬师骨的鼻梁骨上落了一道光,斜斜地映出黑亮的半边眼瞳。

    这个时候开门的妖兵才发现,他的瞳仁是细的。

    细细的一条竖在右眼中央,像一条湖泊上的干涸沙岛,似蛇,又似猫。

    这样的眼睛有种诡异的吸力,等小妖兵回神时,他的衣领已经浸了一层汗渍。姬师骨伸手抓住地面,缓缓爬出来,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

    小妖兵竟然后退了一步,第一个想法,这个人好高。

    他身上穿着样式简单的石青色交领宽袍,一根玉簪斜斜地束在脑后,被关了这么久,发型竟然也没有凌乱。

    细细想来,廖燕的那个女客人也很高,不同于它见过的所有人族女子。只不过眼前这个人因为诡异的气质,硬生生拔高了他气场上的观感,让小妖兵莫名产生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谢谢。”他说。

    “诶对了。”姬师骨绕过走廊上的妖兵,停在徐名晟的牢门前,弯下腰,“兄台?”

    “他在这。”小妖兵提醒。

    姬师骨顿了顿,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朴素的跟沙子似的衣裳,厚厚地裹住了全身。

    视线上移,看到了那张淡漠至极的脸。

    嗯。

    很普通。

    眉骨过高,鼻梁过尖,有一种很邪恶的面相,但是因为那双眼睛像石头一样波澜不惊,好像万物经过无法在其中留下丁点痕迹,故而,给这副长相增添了一丝古怪的憨厚。

    总之就是很古怪的普通,很普通的古怪。

    眨了两下眼的时间,姬师骨已经在心里给对方描了一幅画像,面上却一点不显山露水,十分自来熟道:“出来了。”

    “出来了。”徐名晟道。

    他们跟着妖兵往外走,见到光的那瞬间,徐名晟听到身旁的人发出一声舒畅的叹息。

    地牢出口处,已经有一人一妖守候在那。

    见面的第一时间,房璃往姬师骨怀里甩了一个白色的眼罩,姬师骨从善如流将它戴到右眼,十分自然,他扭头看见身旁人紧绷的唇角,拍了他一下。

    “别紧张。”

    徐名晟:“……”

    由于姬师骨拍了他一下,于是房璃的眸光也从他身上,蜻蜓点水般的,一滑而过。

    看来是没认出他。

    徐名晟自知房璃精通易容,如果他要在这方面动手脚,恐怕很快就会被识破。他没有用。

    他用的是障眼法。

    毕竟论法术,整个通天域,大概也没几个人能识破他。

    “你们就是钦天监的?”

    姬师骨立刻正色:“是的,在下先前司职于菁国钦天监,负责观测形象,预言,看天气,算命,无一不通。”他瞥了一眼徐名晟,“……这位也是。”

    “预言看天算命,”廖燕往徐名晟的方向踏出一步,下巴搁在扇子顶,眯眼道,“无一不通?”

    “……”

    徐名晟颔首:“无一不通。”

    廖燕挪开眼,扇子敲掌心,连说了三个“好”。

    “那还愣着干什么?”他转身,“走吧!”

    守结界的还是房璃来时见到的那只红金丝福钱大襟马褂的油皮青蛙,依旧翘着白花花的长腿,依旧举着烟枪,依旧拨着算盘,哪怕是巡逻司的长官站在它面前,依旧是眼皮也不抬,邦邦敲两下烟灰,喷出一个绿油油的雾圈来,“啵”的一声,结界上就开了个口。

    “马上宵禁。”它掐着嗓子,好端端一只青蛙,喊出来的声音活像鸡叫,“早归!”

    房璃记得,上一回下来的时候,地面上起了沙尘暴。

    根据黄鼠狼的描述,难道每一回动用妖市到地面的通道,流骨碛里就会引起一场遽烈的暴风吗?

    正想着,一阵冰凉的气直扑面颊,眼前忽然一亮。

    第一眼,房璃以为她看到了雪。

    月光如同绣了珠光的绸缎,密密铺洒在整片沙漠。

    白日荒凉的炙野变成了凝固的雪浪,一道又一道的涌向天际,仿佛某张沉睡的遗作,神秘不可侵犯。

    昼夜强大的温差让这支队伍体温骤降,房璃是这中间最不耐寒的,搓了搓手臂,前方的廖燕就像嗅到了血味的野兽一样霍地回头,紧盯着她。

    廖燕的手上握着三个人的锁链,锁链连着封锁灵脉的罪枷,他们三个但凡稍有异动,顷刻间就会尸骨埋沙。

    宁死不放。

    房璃抬头看天。

    同光宗山上时,她也望过星星。

    但那里的星星疏淡,像老者稀白的头发,不胜凄凉。

    而在这无边际的荒沙当中。

    仿佛将月亮一棒子敲碎,整个泼洒开去,银河浩浩荡荡,奔流不息,夜的绸缎上洒满盐粒,好像抖一抖就会掉下几颗似的。房璃从未有见过如此盛景,等廖燕喊她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看入了迷。

    “……”廖燕放下手,这是已经开始观天象了吗?

    只不过,这三个人齐齐仰头的样子,还真有种别样的滑稽。

    差不多的时间过后。

    姬师骨保持着仰头的动作,背手,暗中戳了戳房璃。

    “殿下,”他悄声,“我要说些什么?”

    听见熟悉的问句,房璃放空的眼神一凝,微微垂向漆黑天幕尽头。

    从前在菁国,每逢战争,灾年,瘟疫,民闹,或者皇帝、妃嫔的岁寿,那就是房璃发挥作用的时候。

    她需要问天,问知,预言,然后由姬师骨将谛听之语翻译成易懂的言文,呈交递送。

    所以,她与姬师骨的相见,往往都伴随着那一句。

    殿下,我要说些什么?

    她看向昔日好友,嘴唇翕动,思考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他,她已经下定决心放弃谛听身份,此生,都绝无可能再动用那种能力。

    只是还没解释,姬师骨旁边那个一直沉默的人便开口。

    “要看什么?”

    房璃一顿,廖燕接话:“苦海天象。”

    “苦海”两个字一出,房璃似乎感受到那人有一个轻微的抬头动作,只不过隔着半层兜帽沿,只能看见夸张的鼻尖,看不清眼睛。

    “织女北方星象朦胧,闪烁不定,恐怕风云变幻,”他说,“要去苦海,不若再等上几日。”

    “……”

    房璃很机灵,立刻接上:“不错,寻常水路下点雨没什么,可那是苦海,稍有不慎,可能就有去无回。廖大人——”

    “知道了知道了。”

    廖燕摆手,收了收链子,锋锐的眸光钉在徐名晟身上,“要等几日?”

    房璃:!

    她迅速拍了拍姬师骨,写了个数字;姬师骨无缝衔接拍了拍徐名晟,后者张开嘴,舌头绕了一下,面不改色道:“三天。”

    廖燕:“好,就三天。”

    -

    “所以就为了拖延这么点时间。”

    赦比尸再次做出了总结。

    他看着杯中的残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愁眉苦脸的。房璃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捧着脸,翘着脚,两眼放空,道:“那个蜀阁一定有问题。”

    房璃在妖市的食肆中服药呕血,故意引起旁人注意,为的就是将巡逻司里关进活人的消息播撒出去。

    如果太史慈明还活着,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上来。

    如果找不上来,个中原因,蜀阁作为妖市的核心机构,嫌疑是最大的。

    “你到底在叹什么?”房璃忍不住了,直起身,看向赦比尸。

    “茶啊,”他拨了拨瓷杯,整个人像是病了,“全是茶,连口酒都没有。”

    房璃:“……”

    她怎么忘了,第一次在金蟾镇见到赦比尸,他就是酒肆老板。

    没想到了,还真是个实打实的酒痴。

    “普璃。”普陈在叫她。

    她转头,门口并肩站着两道高大的人影。

    “廖燕把我们安排到这了。”姬师骨还戴着眼罩,因为皮肤很白,所以白眼罩在他的脸上不很突兀,“说是关一起方便看押。”

    关一起明明是更好合作协力吧?房璃抽了下嘴角,从善如流:“介绍一下,这是姬师骨,我以前……”她顿了顿,“的同僚。”

    徐名晟:“……”

    “女臣姬。这个是我在牢中认识的兄弟,”姬师骨接着道,信手搂住,笑得开朗,“很厉害的!会看星象呢,是吧?”

    徐名晟:“一般。”

    “别谦虚。”

    房璃站起来,假装热络,“你们不知道,他刚刚的表现可出色了——咦?”

    她走近他。

    两个人仅一步之遥。

    即使在室内,徐名晟仍旧没有取下兜帽,阴影盖住大片脸,深色的眼睛在晦暗中,凝目看向房璃。

    她歪了下头,似是困惑。

    “这位公子,”房璃察觉到他的视线,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她莫名其妙地哼笑了一下,“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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