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1)

    谢筠转而道:“马来最近都是很好的艳阳天,我会在婆罗洲考察一段时间。这儿有百年的黄柳桉,站在树底,一眼望不到它崇高的尽头。要是在庾山玩得不开心,等度假结束,不如来妈妈的身边,我们可以到雨林里四处看看。”

    景澄有一瞬茫然,她下意识点头,想起谢筠看不到,很快地“嗯”了声。

    声带缓和到了正常的状态,景澄低声说:“妈妈,再见。”

    谢筠笑了笑,声音温柔:“我在你那边听到雷声了,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好。”

    景澄在石阶上静止了几秒,才重新迈开步子。

    ……离开宜泽吗?

    逃避可耻但有用。两年前自己不就是这么干的吗,非常有效,她甚至还有过短暂的新恋情呢,舞会上想和她datg的洋人能从麦格劳钟楼排到自由女神像。

    ……她去婆罗洲雨林,或者随便什么地方,把自己完全调整成“贺明霁的妹妹”的心态再回来,好像也不错。

    可是,离开贺明霁吗?

    “景澄,如果不惧怕,我应该要是什么心情?我不想没有选择地失去一个无比重要又无可替代的人,然后怀着这种心情继续生活。因为过去的两年,我就是这么……”

    就是什么?就是怀着他所说的惧怕吗?

    无比重要、无可替代的人……的我?

    景澄想得有些入神,没注意到脚下一块被泡得湿滑的青苔。

    她真的走得太远太偏僻,庾山不是每一条山道都有络绎不绝的游客踏足。

    失重的惊呼声里,景澄把登山杖用力杵进一侧松软的山体,腰腹迅速绷紧弓起。

    她的膝盖磕在坚硬的石头上,鸡枞菌随着惯性扬起,骨碌碌地滚落得不见踪影。

    钻心的痛袭来。

    景澄的情绪终于崩溃。

    回来之后,怎么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弄得很难堪?网上那些经典的娇妻故事里,总是说爱能止痛,可是她的膝盖都疼得要忍受不了了。

    黏糊糊的心绪犹如潮湿的雾气,蒙得不透一丝呼吸的间隙。

    话又说回来,止痛的荒谬前提是有爱。

    贺明霁爱她,却不是男女之爱。

    一滴两滴,豆大的雨坠了下来,用力砸到她的头顶。

    四下无人,景澄决定允许眼泪和雨一起自由落体。

    “采蘑菇的人怎么把自己也变成颗蘑菇了。”伴随雨声吧嗒落下的,还有一句略微生硬的调笑声。

    贺明霁擎着伞,俯下身来,伸出手:“成精了的蘑菇我是带回家还是上交国家?”

    四下,千万道雨丝织成辽阔的雨幕,伞下隔绝出一盏不受水侵的天地。

    景澄心想,她现在一定很狼狈很狼狈了。

    可是她来不及管那些泪痕。

    她闷着声音说:“真巧啊,哥哥。”

    贺明霁垂眸,看到了她通红的鼻尖。

    反复无常的焦渴攫取走他的感官,他的声音依旧云淡风轻。

    贺明霁莞尔着说:“看来是可以带回家的蘑菇。”

    景澄扶着他的手臂,踮起脚尖,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她故意没接贺明霁的电话,也没和谢筠说自己目前在北纬30°36′,过去的每一顿早餐,贺明霁都不可能真在里面塞一个airtag喂给她。

    庾山连绵十五公里,山上零落分布着九座风雨亭,开发并不彻底,摄像头没来得及布置完全,风雨亭掩映在松青竹翠里,彼此既不相知也不相望。

    雾气深重,暮色将来,弥盖住芸芸众生的身影。

    至于蘑菇,在这个秋雨如织温暖湿润的季节,可以冒出百万千万朵。山庄训练有素的安保穿梭在各处,都没发现最特别的一颗。

    有人走过了很远很蜿蜒的山道,来的时候,只看到她膝盖上狼狈的泥泞。

    他尽力把伞拿稳,不让它随着心绪一块发抖,给她淋下一身潮湿。

    贺明霁背过身,蹲下来:“像你说的,很巧。”

    哥哥,我迟早是要离开你的

    ……又把我当笨蛋了,贺明霁。

    还巧合。你当你是西天取经,路过大庾山寺,碰巧捡了个蘑菇精。

    可是人妖殊途,你也不打算点化我。

    景澄攥了攥手心,篮子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鸡枞菌了,她的心力全然白费。

    她拔出登山杖,拎着,并不说话,嘴角倔强地往下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可以自己走,不用你背我的,哥哥。”

    到时候万一摔一跤,两个人一块儿滚下去,都给红伞伞做肥料……

    贺明霁搭着眼睫,语气沉静:“前面就有一座亭子,我背着你,大概十五分钟可以走到。天气预报说这场雨会下三个小时,你金子般的膝盖也休息一会儿,我们再一起回去。”

    景澄没说话。

    从现在的角度,她可以看到贺明霁的头顶。

    兄长的头发平时总一丝不苟地往后梳着,露出饱满漂亮的额头。休假、或者在家的时候,头发则松松地搭着,随着一举一动而小幅度地轻盈起落。

    现在,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了后颈,刚刚他把伞更多的倾向了自己,所以发旋那甚至还盛着一枚圆润的水珠。

    他微仰着脸,撩着那双润秀的桃花眼催促,景澄忽然很想把他的额发全捋起来,逆着压平,好能让她看清楚,他眼睛里到底藏了多少真心。

    她事实上也这么做了,指尖触上贺明霁的眉头。

    “景澄?”

    他很轻地蹙眉,景澄抱怨道:“哥哥,你要看不清路,我俩很可能一块儿摔下山。”

    贺明霁的眉头松开了。

    景澄幽声说:“到时候为了避免被摔得太难看,我肯定会八爪鱼似的缠着你。等我们被发现了,媒体就会发颤音并且配上‘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的bg。”

    贺明霁的眉头这下直接深深地皱了起来。

    景澄将他的额发全往后梳,可惜没法定型,所以有一部分没沾太多水的炸了起来,让他清俊的脸陡生一种潦草的气质。

    “别瞎说。”贺明霁重新调整到平静的表情,出尘得像要得道的唐僧,“我在菩萨面前发过愿了,要保佑我妹妹长命百岁。”

    景澄把篮子穿到登山杖上,然后将它们平举过贺明霁的头顶,停在他胸口。

    她整个人随之把重量都压到了贺明霁的身上,从他手里将伞也接了过来:“你明明不信佛。你和我一样,是长在红旗下沐浴春风里的唯物主义战士。”

    “嗯。”贺明霁用手臂往内压了压景澄的大腿,确定自己将她固定好了,才站起身,“不过,这个愿望是真的许过。”

    榕树下那座破败的古庙,好歹曾供奉一位神佛,他们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走了进去。

    贺明霁想,如果已经很久没有人向祂祈祷,那自己的心愿是不是更容易被听到?

    年少的他挑挑拣拣:多来西双版纳,以后去宜泽和妈妈景澄一起生活,彻底摆脱贺家的桎梏——嗯,这些都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实现。

    相逢即为佛家所说的缘法,他拜请这位金身犹在的佛陀,保佑他的妹妹长命百岁一世自在。

    毕竟她轻手轻脚地跑到殿内,拿着折下的芭蕉叶,扫去了祂案前的尘埃。

    ……

    景澄闻声,哼哼了几下:“百岁可不够。这个世界上有趣的那么多,我要活一千岁一万岁。”

    “那不成大王八了。”

    “有你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吗!”

    景澄怒了,抬起登山杖就要锁喉,贺明霁的手臂收紧了些,提醒:“不要以为下雨就能掩盖谋杀的证据。”

    “哦,我知道了。”景澄闷闷地应了一声,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地倚在了贺明霁的颈侧,胡乱把自己的脸埋了起来。

    贺明霁颈侧的血管轻微挣颤。

    那只被打湿的蝴蝶。

    重新飘落了下来,带着不合时宜的热意。

    绕过前方的一道窄弯,就能看到亭子起翘的檐角了,他吐出口气,定下心神,背着景澄继续走。

    雨丝在眼前飞舞,蛛网似的缠结在眼睫上,贺明霁忽而一僵。

    那只蝴蝶的距离越来越超过,最终紧贴在了他的后颈上,留下一枚濡湿的翅膀。

    景澄的声音有点儿抖,浮在他的耳侧,不知为何传递到了他的胸腔,掀起心脏强烈的鼓噪。

    她还是说:“我知道了,哥哥。”

    伞摇晃着,遮蔽住群山的注视,两个人身上都是秋雨的潮湿。贺明霁微不可察地轻应了声,背着她继续往前。

    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比贺明霁预计的时间迟了几分钟,他们抵达这座可供避雨的亭子。

    贺明霁蹲身,把景澄放在美人靠上。

    景澄这次讲究了许多,登山杖丝滑地脱开手,和篮子一块儿挪到了一旁,没再给她哥哥体验一次锁喉。

    贺明霁从她手中接过雨伞,问道:“膝盖好点儿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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