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3章(1/1)

    沈棠解下腰间水囊递给他。

    康时此刻似灵魂出窍。

    看着自己乖顺接过水囊,一板一眼喝水。

    沈棠:“吃。”

    康时又接过递来的蜜饯,无意识嚼嚼嚼。

    隔壁病床的钱邕大气也不敢喘。

    忍着伤口疼痛,小心翼翼挪了挪屁股,屏气呼吸,一点点完成侧身动作,背对着沈棠开始假寐,闭眼开始催眠自己是在梦游。方衍也没想到沈棠会冒出来,他选择明哲保身。

    死道友,不死贫道。

    反手就掏出诊籍将康时的医案出卖了。

    上面详细写着接管康时之后的诊断内容,每次望闻问切,每回理法方药,一字不差。

    诊籍医案关乎医家传承,杏林医士都会在“诊籍”上详尽记录自己接诊过的每个病患的细节感受,越具体越详细越有助于后来者参考学习。“诊籍”是本内存无限的书,杏林医士不用担心篇幅问题而绞尽脑汁精简语言,甚至还会为了杜绝理解偏差,尽可能用人人都能听懂的白话,哪怕是大字不识的庶民也没啥障碍。

    因此,康时这份医案有足足近百页!

    沈棠捧着方衍的“诊籍”看得眉头紧拧。

    她这次都没一目十行,而是一字一句扫下来,偶尔还会转动眼珠子,视线投向偷偷观察她的康时。每次二人视线对上,康时就会紧张蜷起手指,一脸被抓包的心虚可怜模样。

    良久,沈棠才看完。

    沈棠将“诊籍”合上,这本“诊籍”便化成青绿色流光,化作一本书本造型的精巧玉质挂坠,回到方衍腰间,跟文心花押安静贴贴。

    康时小心唤道:“主上怎么来了?”

    “我不来,还不知有人胆大包天想蒙骗我。”沈棠控制自己不去心软,面上仍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我刚刚是不是听到有人说再瞒我两天?季寿在这,可有听见?”

    康时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炸开了。

    斩钉截铁道:“没有!”

    “当真没有?”

    “绝对没有!”

    沈棠嘴角弧度不变,眼底似浮现一缕似笑非笑的光。不同于平日温暖,这缕光芒看得康时心尖凉凉的,暗叫苦【吾命休矣】。他不怕主上找他算账,罚俸还是其他都行,哪怕暴怒掀桌踹翻营帐都可以,而不是这般看着他。

    可怕,看得他浑身毛毛的。

    沈棠道:“你可真是,屡教不改。”

    康时试图瞒她伤势也不是首次,被她抓包就不下两次,总不能是康时运气不行,仅有的两次都被她碰上了。康季寿敢这么承认,沈棠还不敢相信呢。听着沈棠克制着情绪的斥责,康时愈发心虚,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主上眼睛。

    “被蛊药毒哑巴了?”

    康时不吭声,即墨秋“落井下石”。

    “蛊药可没有毒哑人的效果。”

    沈棠愈发生气:“康!季!寿!”

    看着一脸猫猫祟祟的康时,她情绪上来,想抬手给他一巴掌。可看到康时还是伤患,又是一副战损的可怜模样,这一巴掌还在半空就卸掉全部的力道。最后落到康时后脑勺,轻飘飘跟抚摸没啥区别。钱邕瘪嘴翻了个大大白眼,他吐口气带起的风都比她这巴掌重。

    这哪里是教训臣子啊?

    养儿子都没这么溺爱的。

    酸,酸得钱邕一张老脸都要皱出包子褶。

    康时顺力道垂首缩肩,非常有眼力劲地道歉:“主上恕罪,臣知错,臣下次——”

    “下次你还敢!”

    沈棠打断康时的话。

    她跟康时认识十多年快二十年,熟悉到他撅个屁股,沈棠都知道这厮要酝酿什么屎。

    认错是最痛快的,但也是最死不悔改的。

    上次也这般跟沈棠高呼知错,同样也是情真意切,这次不还存着侥幸心理想瞒着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康时会改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偏偏沈棠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君臣公私,康时分得清楚,作为臣子也尽到应尽本分,沈棠作为主君还能如何苛责?

    康时坐立难安,唯有僵硬讪笑。

    希望主上看在他可怜模样能揭过这回。

    沈棠:“……”

    这副模样看得沈棠一肚子火。

    扭头用凶悍低沉的口吻跟即墨秋吩咐:“大祭司,你这两天给他开味道最大效果最好的蛊药,盯着他一滴不剩喝下去,他敢浪费一滴,你就跟我告状,这事儿就别想翻篇!”

    即墨秋拱手应下:“遵命。”

    康时只觉得眼前一黑:“不是……”

    沈棠粗声粗气:“不喝蛊药就吃药丸,你选一个!脑子不肯记,那你就用嘴巴记!”

    她也是吃过好几顿蛊药的人。

    那种滋味真是能刻进灵魂。

    “好、好吧。”

    康时被凶得立马乖了。

    他知道自己再讨价还价真要挨揍的。

    沈棠坐了一会儿,揣着残余怒火拂袖而去,离开前还留下一句【叔和睡着就不用打搅他了,我晚点儿再过来瞧瞧】,气得钱邕额头青筋根根暴起。直到她走远,他忿然作色。

    “娘的,打情骂俏怎么回事!”

    病友康时:“你说什么呢?”

    钱邕用搓过趾缝还残留气味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脸,老大不爽:“老子咋就不配了?”

    凭什么这般区别对待?

    沈幼梨敢说不知道他还醒着?

    她敢亲口承认,他钱叔和还不信呢。

    方衍:“……”

    钱邕暴跳如雷:“对着老子的脸就说不出绵绵情话是吧?老子的脸是让她阳痿吗?”

    方衍:“……”

    康时:“……”

    这事儿,顾望潮是不是该背锅?

    啊不,顾池表示自己不该背这口锅。

    要怪也是怪山海圣地那些涉及君臣记载的言灵,诸如【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又如【妾心剖如丹,妾骨朽亦香】……臣子天天自比妻妾,那是自古有之啊。

    又不是他带坏的。

    摸良心说,君臣之间怎就不是一种np?

    “……似钱将军这般无颜色,一年冷宫三百六十日,人之常情啊。”这仗搁在外界,特别是中部盟军看来,康国是占了便宜的,但站在沈棠立场,康时才是吃大亏,五千精锐折损一半进去,康时等人还差点儿躺板板了,她痛如刀绞,却不得不藏好情绪。她这次亲自过来也是为了慰问探望受伤兵将,安置阵亡将士,亲口允诺更丰厚的抚恤用以安抚军心。

    一圈转下来,她也面露疲色。

    身体上的疲累、经济上的损失都是小事。

    精神上的内耗才是最让她心痛的。

    秦礼等人坐镇中军,祈善打发了顾池跟过来,也是借着他文士之道的便利,能第一时间感知主上心绪加以开导舒缓。虽说文心文士都神经病,但情绪稳定下来也能像正常人。

    顾池一贯细心又擅长插科打诨。

    沈棠注意力被他转移。

    没好气道:“你将这话当他面说?”

    顾池笑而不语。

    沈棠:“钱叔和跟你可不是一个德行。”

    他是绝对不会争这个的。

    顾池:“真的吗?我不信。”

    沈棠:“……”

    有时候,她都很佩服那些前朝开花、后宫结果的皇帝。如果沈棠是他们,她觉得自己应付一边都精疲力尽。安抚好前朝文武就非常不容易了,这些人是怎么经历文武百官白天争夺君恩信任的修罗场,晚上下了班还有精力去后宫播种的?实在是……让人肃然起敬!

    吃主上心声活动瓜的顾池:“……”

    看着主上视线落过来,他尴尬挠了挠鼻尖,忍不住认真思索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应付后宫,根本不需要多少时间?”

    别说半炷香,顶多半炷香的半炷香。

    山海圣地记载的那些君主,似乎都是普通凡夫俗子。这点功夫能占他们多少精力?

    沈棠:“……有道理。”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自己行了。

    蝗虫卵(上)

    沈棠这边并未抓住机会痛打落水狗。

    倒不是她善,纯粹是因为没精力。

    不计较中部盟军偷袭袁抚郡几处飞地那回,他们跟康国厮杀的一年多能分成三阶段,士气也是一个阶段比一个阶段低。从一开始的略占上风,锋芒逼人,康国防线岌岌可危,再到几处副战场战略失利,盟军主力被逼到揄狄山脉,最后又被撵着打出揄狄山脉,第三阶段,战线已经被康国强行推到盟军诸国境内。

    再过半年,春夏秋冬都能凑齐两轮了。

    康国这边也实在有些累。

    沈棠需要抓紧时间整合兵力,巩固战线,将这口气缓过来,一时半会儿顾不上盟军。

    盟军却没因此而心生庆幸。

    战线都被推到自家了,有啥好庆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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