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1/1)

    把剃头听成了提头的各位老头,已经快要昏过去了。

    顾院长才不管他们心肌梗塞撑不撑得住,无情总结陈词。

    “大家不要慌,吴知府开这个班,不指望你们能教出什么名堂,只是拜托各位,平日积德、高抬贵手,少误几个寒门子弟,给咱大徽州留一条活路就好。”

    老头们气得嗷嗷,一把年纪还学少年斗志昂扬,无不愤愤起誓,势必要振兴徽州社学。

    此后数十年,徽州府社师们,跟打了鸡血一样,以兴学为己任,兢兢业业教人读书,勤勤恳恳化民成俗,乡野间凡有八岁不入学者,人形复读机必定日日到该户门口,面无表情循环普度众生咒……

    虽有些矫枉过正,但也真正做到了野无遗才、尚学成风。

    彼时,顾劳斯不忘盛赞新任北司镇抚使。

    “想当初本监学创业维艰,多亏林大人震慑有方。如今别处社师培训,也请林大人不吝带刑镇场!”

    林茵:呵呵。

    按这个节奏,全国社师培训班镇完,集结各类刑罚、史上最全的《刑统志》差不多也能付梓了。

    只是他也没料到,这本书他才编成不到两年,就因为刑法限制级别过高,办案手段过于血腥暴力,不符合和谐社会建设要求,被列为了大宁第一本禁书呢?摊手。

    忙完培训, 就迎来府试。

    徽州府六县,根据人口多寡、辖域大小,每年府治分配到县的考生名额也略有不同。

    大的如歙县、婺源, 每试分八十人, 小的如绩溪、黟县, 只二三十人。

    休宁不上不下, 正居其中, 分五十人。

    全府应试者,并上历年府试不过重考的,满打满算, 一共也就不到四百人。

    各县早早将名单造册报来, 府衙礼房点过保结亲供, 发放浮票, 于四月廿日正式开考。

    考试地点定在府学东院。

    大半个足球场见方的露天大场院,平日里做府学御射习所, 考试期间,分天地玄黄四排,按一到百序号, 搭好临时号棚,考生凭浮票号码入座。

    院子三面高墙耸立,正前方一座三层谯楼,供主考官、提学使居高临下监场。

    下方三个洞门,正门供提学下马, 左门供其他考务人员进场,最后一道门, 则是考生搜身进场通道。

    整体流程大致与县试相类,但氛围比县试不知严肃多少。

    排队进场时除了黄五一身嘻哈破洞装, 再看不到迷信荟萃,顾劳斯还小小失落了一把。

    原疏这次,似乎蛋定了一些,冷汗没了,就是面部肌肉有点不听使唤。

    他面无表情笑话黄五,“素律兄,你不是陪考吗?这一身烟熏火燎,是替琰之烤的,还是替我和子初烤的?”

    黄五不以为意,抻了抻衣摆,“昨夜焚香,以敬孔圣,这一身痕迹,乃圣人点拨,干卿何事?”

    原疏继续面无表情地大惊失色,“素律兄竟敢连琰之饭碗都抢,不知谢大人知否?”

    北疆香梨想到朱衣神≈鬼君的谣传,脸色一僵。

    他爷爷的,撞梗了。

    顾影朝默默挪开两步:我还是离他们远一些吧。

    这处一派“祥和”,也有因结状结仇的那几人,阴恻恻蹲在不远角落里种蘑菇。

    他们早先扬言要叫顾悄进不了考场,可想想知府,再想想他爹、他妹夫,只得咬着衣摆含泪作罢。

    但是人前怂不耽误他们人后画圈圈,用意念诅咒顾劳斯名落孙山。

    客栈里,花生苗们吭哧吭哧撕下客房贴了满门的“落第有喜”,“诸事不宜”,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

    遇上顾劳斯,大丈夫只能屈不能伸。

    这些呆书生,咋就领悟不了求生真谛呢?

    府试不许带浮票以外的任何物品进场,搜身反倒变得简单。

    临时征用来的卫所兵哥,手脚利索地摸发髻、摸怀藏、摸袖口、摸……裤裆,最后一路向下,顺完裤管再脱鞋袜,一两分钟一个,十分高效。

    就是……额,些微有点叫现代人满屏尴尬。

    顾劳斯涨红着脸过检,还被那满脸大胡子的糙汉鄙夷了一把,“抬头!挺胸!不许害臊!牝马都比你有男子气概!你要是在我旗下,我定要全营都来摸你一遍,专治你脸红害臊的臭毛病!”

    此时心大的总旗乔五还不知道,这“小娘子”背后,有个不讲理的老攻。

    府试结束他回新安卫后不多久,就被调任到直隶滁州太仆寺,专司牝马保种生育。

    多年后,顾劳斯有幸同他再见。

    大胡子“小乔”正跪在马厩里,头顶干草,脚踩马粪,语气里满是羞涩与兴奋,柔情蜜意对着一匹通体枣红的新生大宛名驹轻唤,“心肝,宝贝,站起来!”

    见着顾悄,他反倒红脸,小媳妇儿一样扭捏,“我培育的第一匹汗血宝马,正要送给监学聊表谢意!”

    彼时再回想初见,顾劳斯顿觉,命运十分奇妙。

    但眼前顾劳斯还不知后续。

    在众人耻笑中,他夹着尾巴窜进场,眼疾脚快寻到位子坐下,袖子盖脸,生无可恋。

    等到黄五颠着日益稀薄的肉肉、原疏同手同脚落座,开考鼓声终于响起。

    顾劳斯藏头露尾半晌,这才揭下袖子。

    府试将各县考生悉数打散,他环顾四周,很好,前后左右都不认识。

    府试三场,要考整两天。

    头一天第一场,上午考四书义理一篇,下午考五经本经义理一篇。第二天上午第二场,考礼乐论一道,下午第三场,考经史实务策三道。

    第一天开考鼓声响后,府试直接锁院,第二天结束鼓响,大门才会起钥。

    也就是说,从学生到考官,必须完成三场,才许离开。

    其间,吃喝拉撒睡,都得在座位上。

    府试考棚跟乡试贡院号房又有不同,条件更为简陋。

    其他倒还好克服,就是睡有些难为人。

    考棚一个顶盖,四壁漏风;一条长板凳,还不给自带寝具,只有一条统一下发的脏薄被,也不知道多久没见天日,沉似硬铁、冷若寒冰。

    以顾悄这破铜烂铁般的身体,睡一宿明早可以直接抬出去火化了。

    可怜叽叽的顾劳斯,不得不做了还没开写就摇铃的第一个刺头。

    他弱弱举手,小心翼翼以尽量不太嚣张的措辞跟主考打商量,“学生体弱,禁不住考棚寒夜,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大人将明日考题一并出来,我……我今日囫囵答完,姑且先放我出去……”

    这话一出,四下杂音叠起。

    惊叹的,艳羡的,质疑的,还有不明所以瞎起哄,听到声音就问“咋了咋了”的。

    谯楼上监临官见状,击小鼓镇场,考场内巡监官拿着“话戳子”给碎嘴说话、交头接耳的考生卷上逐一盖章。

    除了“话戳子”,监考手里还有“屎戳子”“移席戳”“扰邻戳”等各种各样十枚印章。

    一张卷子戳子盖多了,阅卷官印象分就极低,甚至可以不须阅卷,直接淘汰。

    大印出场,非同凡响,考生们立马安静下来。

    吴遇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要求,他同苏训商量片刻,达成共识,准了。

    一方面,虽无先例,但题目早给他晚给他,他都比别人少一天作答时间,不影响公平;更重要的是,整个徽州府,还有谁不知道这小公子脆如琉璃、朝不保夕?

    真在府试考场一命呜呼,谁敢给顾准夫妇那对儿子奴报丧?

    场上其他考生倒也没有异议。

    考前,顾悄替几个学子深山斗匪寻回保结,又仗义出手,帮结状损毁的查平二人重新作保,这事他们略有耳闻,本就对顾悄存了一丝好感。

    何况提前交卷也不影响他们考试,他们自然乐得少管闲事。

    顾劳斯好事多磨惯了,今日全程顺风顺水,没人跳出来为难他,一时还有些不太习惯。

    第一场两道题,由巡场官举木牌全场巡回,考生自行查看。二三场题由主考写在纸上,单独送过来。

    为了防止泄题,叫其他考生提前知晓,有损公正,吴遇特意安排一个候补监考,一对一盯着顾悄。

    顾劳斯同那位监考大眼瞪小眼:一时有点紧张怎么破?

    监考冷漠脸:紧张的是你吗?紧张的是我好吗!

    两篇八股,四书题出自《中庸》:“及其广大,草木生之”。

    而五经,惯例是一本出一题。

    为了图省,原疏、黄五本经都选了《诗经》,题目不出顾劳斯所料,出自小雅·甫田,“我田既臧,农夫之庆。”

    顾劳斯松了口气。

    考前,这两句顾劳斯都作为案列点到过,也同铁三角摆明过思路。无论吴遇选什么题,破题一定要顺着他的三把火切。

    两人各自做了一篇习作,顾悄甚至没有大改。

    《中庸》篇目,原本论的是“诚无止息”,以大山孕万物谈诚之悠远广博。

    但这题出自吴遇之手,就要从实用主义角度分析,往搞农业提税收、搞科举选人才上靠。

    原疏破题一贯中规中矩,“除弊开山,正田亩以荫万民生息”。

    说的是山区一样搞田搞地搞生产!

    黄五的破题向来屁股歪得没边,“圣人招贤纳才惜时而已矣,谋而后动,禾稼不生草木兴焉”。

    主打就是一个逆向思维。

    考题字面解意,说的是等到大山广袤足够孕育万物时,草木自然兴盛。

    他故意将草木与稼穑对立,说的是谋事要趁早,莫要等到荒地长草,延误大兴稼穑的时机。

    另一道《诗》题,也差不多路数。

    第二场礼乐论一道,这对被敲开天灵盖,硬塞进整套公文模板的两人来说,就是送分题。

    至于第三场策论三道,顾劳斯匆匆瞄过,简直要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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