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节(1/1)

    皇帝却摆摆手,“你姑且念之。”

    大太监擦了把汗,飞速撇了眼班列最前的谢首辅。

    见他面色如常,眉眼都不曾抬一下,这才尖着嗓子念起来。

    “亲敕民生部尚书 张玳之孙定庚午年乡试席,定金金5两;

    户部尚书 方徵音之外侄定庚午年乡试席,定金金5两。”

    嗬,听到这朝臣们一凛。

    心道方大人狠起来刀刃内向,竟连自家亲外甥陆鲲都一起举报?

    南直众人也很意外。

    张庆是自己人倒不新鲜,不惑楼连陆鲲都收,可见顾劳斯敛起财来也是人畜不分!

    那头,留仁还在兢兢业业念着。

    官职也从二品依次递降。

    “礼部右侍郎赵翼之幺子定辛未年会试席,定金金10两;

    户科给事中孟让三子定辛未年会试席,定金金10两;

    ……”

    好家伙,这几个都是国子监老荫生。

    除了舞弊,法子想遍,什么姿势都中不了的那种。

    “大理寺经历之子之、之侄定甲戌年院乡会包过席,定金银300两;

    太常寺博士之孙定癸未年长线包过席,定金金20两;

    ……”

    这几个老子官职不到位,荫不了,得从县试抓起。

    只是……等等,太常寺府上不是上个月才办满月酒?

    朝臣们纵使跪趴一片,听了也开始齐齐倒抽气。

    这给孙子定一十五年后的超长线,当真要卷死京师四品以下同僚吗?

    “咳,以上为京官,再有地方——”

    南六部,州府,诸县……

    方徵音只捡不惑楼与朝臣牵系说道,却闭口不提顾家收了这些银钱用作何处。

    几十折的名册,留仁一一念过,足足费了半个时辰。

    神宗静静听完,一言不发。

    殿内外百来号人,留仁念了多久,他们就战战兢兢跪了多久。

    不少人额头下方砖块都被冷汗泅湿了一块。

    将春未春时候,青石板透心的寒。

    连一贯擅忍的中书舍人都暗自垂泪:今日传胪不曾想也要罚跪,护膝竟然没带,真真是大意了。

    套路大家也熟,大太监一收声,被点的就跟着山呼:

    “陛下,臣冤枉呐——”

    事实上,方徵音这一出,闹得大人们都很糟心。

    在朝为官,臣子们行事,向来有一套潜在规则。

    若非争权,寻常事情上从不互相揭短。

    这么多年,中下层划水的京官从未坏过规矩。

    对上官斗法也睁只眼、闭只眼。

    哪知方徵音这厮忒得不讲武德,为了自个儿奔命,竟不顾他人死活。

    告的小状还这般牵强又要命。

    正如神宗所说,一间书院而已。

    他们替不肖子孙挤破头报名,考上功名日后卖与的,不还是帝王家?

    这与结党有甚么干系?

    如是想,他们也如是问了。

    方徵音就怕他们不问。

    “等闲书院,自是无碍,可不惑楼另当别论。”

    他如一位虔诚的卫道士,满脸大义凛然。

    “尔等可知,顾氏私藏的逆贼反书足足装了整船!顾准顾悄那父子,更是借了文教之名,将异端邪说改头换面,以不惑楼为据点大肆宣扬!

    顾氏宗祠甚至辟有暗间,里面齐齐整整供奉着云门六十六位弟子并亲眷,共计数百灵位。

    你们糊涂胆大,敢与逆贼党羽亲厚,难道也想揭竿而反不成?!”

    那李詹士适时接话。

    “当年云鹤叛乱,顾氏有六房于任上闭城悬旗响应。剩下六房能全身而退,全仰赖陛下宅心仁厚,没想到他们不仅不知感恩,私下竟还偷偷供奉叛党,如此鲜廉寡耻之徒,当真不配为人!”

    方徵音煞有介事附和,觑了眼御上继续添柴加火。

    “正是此理。这些年顾氏一直阳奉阴违,连族谱都是阴阳两套。

    一套族谱做得干净,假意与叛贼划清界限;

    一份族谱暗度陈仓,那些理应逐出宗族之人,名姓赫然在册。

    老臣侄儿晓以大义,终是劝动顾氏修谱人——六房嫡子顾云融前来指认!

    人证物证具齐,前后种种,足见顾氏拥王自立之心,如此社稷毒瘤、江山祸患,还望陛下严惩不贷!”

    方白鹿应声将两份族谱呈上。

    顾家各房不合,他便抓住这丝裂隙趁虚而入,诓了六房顾云融吐出这真谱。

    算是彻底捶实顾氏反心。

    老尚书捶完,直直望向帝王。

    眼神中无疑是自洗清白的渴切。

    有些话不宜明说,但潜台词神宗都懂。

    前有顾氏秘密收养愍王嫡子、为嫡子造势的既定事实,眼下又有铁证如山,是以顾准不是那最后一位顾命,谁是?

    至于那至今都无着落的1/3遗诏……

    方徵音踌躇的功夫,急功近利的侄子就已迫不及待出击。

    “陛下,草民斗胆,另有要事密奏。

    事关……事关贰臣谢氏!”

    这是要清场一对一告黑状的意思啊?

    神宗蹙眉,将允未允之际,一道温润笑音响起。

    谢大人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终是听完了他家顾劳斯的戏份。

    接下来的废话,他可见没什么耐心了。

    “贰臣?谢氏?

    臣不巧姓谢,难免对号入座,这污名自认担待不起。”

    “倒是方家好本事。

    尚书戴罪之身,殿试国本大业,无诏而入;公子无品无秩,视朝规如无物,来去自由,说到兴起,竟还妄图令满朝文武退避。

    若今日臣等当真退了,陛下威仪何在?大宁官员颜面何存?”

    首辅不疾不徐,质问都显得温文尔雅。

    但说出的话却字字雷厉。

    “传胪盛事,本官倒想知道,究竟是谁暗助罪臣前来搅事?

    林茵,你即刻去查,凡涉事者不分品秩,一律当庭杖杀。”

    这还能是谁?自是帝王授意。

    如若不然,哪个内侍敢如此擅专。

    首辅揣着明白装糊涂,公然打杀帝王心腹。

    这下马威分毫不留情面,激得神宗面色冷凝,口中溢满血腥之气。

    他怒瞪着青年,眸中火盛:你敢!

    首辅坦然回望,嘴角甚至噙起一丝笑意:臣敢不敢,陛下试试便知。

    很快,殿外就响起杖刑之声。

    从东华门侍卫到御前二品太监,锦衣卫行刑最是快狠准,不过柱香时间,外间就没了声息。

    林茵一身血煞进殿,径自向首辅复命。

    “大人,已清理干净。”

    谢昭笑了笑,“陛下,内侍私通外臣是皇家大忌,昭擅专替陛下清理一二,还望陛下莫怪臣孟浪。”

    他此举无异于谋逆。

    可满朝文武,却无一人敢奋起勤王。

    神宗仿佛第一天看清他的臣子,连连叫了三个好字。

    他料到谢昭反水,只是没想到谢昭已狂妄至斯。

    敢在朝堂上公然杖杀内侍与他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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