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1)

    他能感到贺雪权的怫郁。

    毕竟是仙鼎盟盟主,中原几州大小宗门依附仰仗,一字千钧惯了,并不太习惯有人忤逆吧。

    若是从前,乘白羽是愿意哄一哄劝一劝的。

    他会握着贺雪权的重剑作剑舞,还会指尖挑着春行灯的灯芯变戏法,他会找一身贺雪权母族的皮饰衣裳扮一只狼妖。

    还会不穿,什么也不穿,不着寸缕偎进贺雪权怀中,索吻,求欢,贺雪权再大的脾气也会被他捋顺。

    可眼下,软话已经说完。

    再浓再热的感情,也淡了。

    “你在走神。”

    “你在想什么?”倏然间贺雪权发问。

    “我在外征战,修士虽能缩地成寸,可功法有限,常常一去数年,”

    贺雪权将他放在榻上,“你究竟想没想我?”

    “想的。”

    乘白羽放松身体。

    他脑袋靠在一方粟玉枕上,枕芯里藏着一只锦囊,囊中有几枚冰蓝色的丹药。

    冰蓝色是炎冰草的颜色。

    唉,等下恐怕要吃。

    ……

    殿外喧嚣起时,贺雪权正剥开他的里衣。

    “唔!”

    乘白羽按住腰间作乱的手,“有人。”

    “不管。”

    殿外兵戈声由远及近:

    “戚扬仙君魇住了!”

    “快制住他,莫伤了人!”

    “谁降得住戚扬光斧?想来只有盟主,快去叫盟主!”

    不知是谁高声道:“盟主好似就在红尘殿。”

    殿外一静,乘白羽推人:“你去瞧瞧吧。”

    不动,乘白羽深吸气,“别是旧伤复发。”

    “有伤找医修,闹来你这里像什么话。”

    贺雪权翻身而起。

    殿门吱呀一声开复阖。

    乘白羽一口气舒完咽回嗓子,殿门又开。

    “阿闻!”

    阎闻雪手中光斧炽芒大盛,贺雪权紧随其后,看一眼帷帐顿一顿:

    “白羽。”

    亲属立现语含警告,帐内乘白羽垂下眼睑。

    放心,阿羽是不会出声的呢。

    一阵叮呤咣啷。

    一老者道:

    “戚扬仙君乃旧伤缠身,阳气孱弱,邪祟趁机入脑,因此魇住。”

    有人感叹:

    “还是夜厌重剑厉害,一招制敌。”

    “想是戚扬仙君中邪时依旧能感知夜厌的气息呢,因此留手。”

    咳咳,帐中乘白羽十分想挪个地方,红尘殿腾给你们好了。

    哗啦一声帷帐被拉开。

    “春行仙君专擅岐黄,我会没事的吧?”

    阎闻雪眼中凄惶无比。

    他实在也是相貌不俗,双眸如星英气勃发,天生唇角带笑。

    这样一个人偶然示弱,他还是个击退鬼王的英雄,谁不怜?

    乘白羽只是推拒:“我不……”

    几乎同一时刻,

    “他乏了。”贺雪权沉声道。

    阎闻雪一滞。

    殿中帷帐密不透风,榻上乘白羽的衣裳,倒是整齐,可阎闻雪发誓,前一刻它是开的。

    “他乏了?”

    阎闻雪目中一闪恶意满盈,披头散发状若疯魔,

    “他养尊处优,日日在太平之地高卧,他做什么他就乏了?”

    “戚扬仙君魇症又犯了?!”殿中一仙鼎盟门人惊呼。

    “快扶他回寝殿歇息!”

    “以防万一,还是暂先送到仙鼎殿吧。”

    “说得是,也只有盟主能救他。”

    众人簇拥往外奔去。

    人潮中心自然是贺大盟主,以及“时疯时好”的戚扬仙君。

    贺雪权似乎回首望一望榻上,又似乎没有。

    很快一宵喧闹落幕,安谧的气息重新笼罩红尘殿。

    唉,干嘛呢。

    乘白羽静坐一刻,披衣起身。

    想一想,趁着月色飘到碧骖山东面一处宫苑。

    这里乃仙鼎盟中枢所在,止戈、诛邪、罚罪、赏善、晏飨以及知务六卿在此处置日常事务。

    左首最边角一殿,香木为栋,杏木作梁,门扉上有木刻金铭纹,上书“知务”二字。

    殿门大敞,乘白羽拾级而入,殿中空无一人,硕大四扇吊屏悬围,木牌挂成一排一排。

    这些都是报来仙鼎盟的事务,丞待料理,按轻重缓急分排,木牌颜色不同。

    看着领几枚吧。

    不能总被说米虫,碍事又无能,这话谁都不爱听。

    从知务殿出来,乘白羽手拎两枚木牌,没施展法术,步行徐徐往红尘殿晃悠。

    其实,最开始幽冥渊有异动时,乘白羽也曾自荐出征。

    是贺雪权说,说阵上危险,恐不能分心照拂他的安危。

    使盟主分心,那你还去什么去?

    老老实实呆在你的红尘殿吧。

    晃到后来,乘白羽踏月也兴致阑珊,终究还是飘回红尘殿。

    殿前有——

    两个人。

    其中一人身量颇小,被另一人单手抱在臂中。

    “李阁主?阿舟?”

    乘白羽大惊,呃呃呃,连忙请进殿关上殿门。

    “吾与你子有何见不得人。”李师焉不悦。

    “不不不,”

    乘白羽急召春行灯望风,“阁主风姿清隽,最能见人。”

    下一瞬跃至李师焉身侧,

    “他这是怎么了?”乘白羽往李师焉怀中看去。

    乘轻舟双目紧闭,整张脸呈现不正常的膛紫颜色,分明不好!

    李师焉很是从容:“不过进境过快,真气紊乱。”

    “我就说不能揠苗助长!”

    “不过一点灵力泄溢,”

    李师焉眼皮半阖,“往灵皇岛讨几副丹药的事。”

    乘白羽张着眼睛:“披拂阁的丹药不成么?”

    “区区凡人疾苦,不值得我费心制丹。”

    “……阁主,”

    乘白羽指指他怀里的孩子,“口是心非不好吧?既然如此你管他的死活做什么?”

    此时已探过脉,阿舟经脉里奔腾的灵力被一股更精深的真气止住,暂时无虞。

    就是这个老家伙的真气吧。

    李师焉寡淡的眼神拂过乘白羽:“霜扶杳说,夫妻反目,稚子何辜。”

    “……霜扶杳说的?”

    “……霜扶杳献来的话本,说的。”李师焉道。

    乘白羽:“李阁主,你很闲啊。”

    “吾也该入世。”

    。说着入世,您老人家活像冰雕,说话时一张脸上恨不得只有嘴唇在动。

    真是入世呢。

    灵皇岛远在南海,乘白羽不再耍嘴皮,决定即刻出发。

    他匆匆给贺雪权留信说领知务殿的差事,不日即归。

    “贺雪权,”

    李师焉眼珠微动,“是你的道侣?”

    “嗯。”

    “既是道侣,”

    李师焉疑问,“缘何深夜留你孤枕?”

    “他有事。”

    李师焉:

    “话本上说夫妻一体,尤其入夜,要行房事。人族向来重欲,什么事比房事还重要?”

    “……”

    乘白羽张张嘴,“李阁主呐……”

    入世,就是说,这个世是非入不可吗?

    乘白羽摆摆手,入内殿打点行装。

    李师焉立在殿前遥遥望北。

    碧骖山北麓,仙鼎殿坐北朝南,此刻殿中,盟主正在照拂“知己”。

    阎闻雪闯殿时,李师焉已至。

    甚至更早,贺雪权进殿,窗楹间有吟哦之声传出时,他已至。

    绿窗春与天俱暮。

    “贺,盟主?”

    李师焉尾音浮飘,万人敬仰的这一称呼在他口中竟是充满凌蔑之意。

    他的视线亦轻亦沉,转回红尘殿。

    殿中奔出这一人,姿容秀致风神清绝,步履间却沉重,仿佛负有千钧心事。

    七十年前初访清霄丹地,他也是这幅样子。

    “你也去吗?”

    乘白羽道,“我去过灵皇岛,我带路?”

    李师焉微微颔首:“善。”

    清霄丹地主人的确不染凡尘。

    但那是遇见乘白羽之前。

    李师焉没想过入世。

    但那是听见乘白羽道“他不再是我的心上人”之前。

    自从二十悟道,千百年的生命里,李师焉见过许许多多修士。

    他们或为疾厄哀怨痛哭,或为修为汲汲营营。

    没有人,如乘白羽一般。

    他自称“春行”,不肯透露真名,他的步伐略显沉重不仅仅因为烦心事,还因为身孕。

    人族男子生产,李师焉怎么没见过?

    当年乘白羽在清霄丹地生产,前后修养整整两载,李师焉每一日都在看。

    他自己却没有这么上心。

    自己的命途,自己的身子,在他看来似乎轻如鸿毛。

    他有孕时凭窗远眺,眼中分明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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