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1)

    “算你有良心,”

    李师焉冷着脸,“带着你这点良心,早日去找你爹认错。”

    “是!”

    落后十余日,乘轻舟内府伤愈,到花间酒庐负荆请罪。

    父子俩起初还两厢观望,没一时便绷不住,真心话也说,真心泪也流,把话说开。

    乘轻舟深知罪孽不轻,对乘白羽愈发敬重也愈发贴心,对李师焉恭谨奉行,对李清霄关怀备至。

    至此,父与子、师与徒,一家人真正亲密无间。

    -

    雍鸾州。

    仙鼎盟驻地碧骖山,西麓红尘殿。

    贺雪权正在收拾旧物。

    入冬了,贺雪权依稀记得,红尘殿陈设应四季变换是有改换的。

    红尘殿无侍者,都是乘白羽一手打理,繁简相宜,幽雅舒适。

    只是这张窗案上,冬日插什么花来着?

    白羽不爱拿修士的身份和腔调。

    许多修士为彰显本事,手握乾坤扭转四季,最喜在室内摆一些不合节气的草植,白羽不是这样的,冬日就种冬日的花。

    因此是什么呢?

    腊梅?兰草?一品红?

    要不然,还是开溯影阵看看?

    贺雪权知道溯影阵是饮鸩止渴,越是沉溺越是无望。

    可无意抑制地,开启阵法。

    一袭青袍,款款打帘子进殿。

    这是某一年深秋,隐约看见殿外鲤庭水上杏叶飘零。

    贺雪权痴痴凝望。

    奇怪,修士锻体塑元,他怎还须挂置厚棉门帘?还须添一件大氅在肩头?好像还是贺雪权的氅子。

    他是畏寒么。

    乘白羽在窗榻边坐下,随手取一本什么书册,有一搭没一搭翻看。

    一息、两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一整日。

    直到溯影阵失效,青色的影子一动未动,仿佛镌刻进窗榻宝格的木雕纹,仿佛融进悬屏织绣的帘笼。

    是……茶花。

    窗几上摆的是月丹茶花。

    花繁艳红,深夺晓霞,给空旷的殿宇添一丝喜气。

    溯影阵的最后一段时间,乘白羽丢开书册朝窗外望去。

    “白羽,”贺雪权不敢走近,“你在看什么呢。”

    是看鲤庭的秋波,还是随波逐流的落叶?

    又或许什么也没看。

    他的目光寥寥落落,是那么的凉。

    或许是很冷的吧,他的红尘殿,怪不得他要加衣。

    傍晚时候门人晋来茶花,真是好看。

    不一时月照西窗,贺雪权寻着旧时册子,就着月光端看。

    花影簌簌,便好似卿就在近旁。

    只是偶然偏漏的眼风泄露天机:原来身畔空无一人。

    西风不得同归去,徒留花月半床书。

    贺雪权坐在乘白羽于某个不具名秋日翻看过书册的窗榻,枯坐一宿。

    ……

    翌日清晨。

    “让开!”红尘殿外一道女声凌厉高昂。

    “雪母娘娘且住!”

    “盟主吩咐不见客……”

    贺雪权一动未动。

    须臾,皋蓼闯进,

    “战事搁置也要回盟里,还当你有什么要紧事,”

    皋蓼恨道,“在这里耗费时光!”

    “母亲何事。”贺雪权静静发问。

    “不爱搭理我这个当娘的?”

    皋蓼神情更见凶狠,“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您说什么?”贺雪权仍是头也没抬。

    皋蓼:“我说你的好儿子身上有秘密,清霄丹地有猫腻。”

    贺雪权遽然抬眼。

    “我曾敬告母亲, 不得前往清霄丹地搅扰。”

    贺雪权说话不带丝毫感情:“乘轻舟姓乘。”

    “他再是姓乘,也是你的血脉,”

    皋蓼苦口婆心,

    “雪权, 你不觉着怪异?为何乘白羽不许咱们与他多接触?”

    贺雪权仔细将书册在宝格中安置妥当,又看一眼开得正好的茶花,转身道:

    “有什么话去前殿谈吧。”

    说罢不理会皋蓼惊愕不满的神色, 率先往前殿行去。

    ……

    正殿上首, 贺雪权唤来侍者:

    “从前我有一件灰绒大氅, 左肩绣日月星辰, 右肩绘四方神兽,你去寻来。”

    “诺。”

    皋蓼上下打量:

    “寻氅子穿,你是哪里伤着了?怎会畏寒。”

    贺雪权只说不劳母亲挂心。

    “好,好,”

    皋蓼脸上关怀褪去, 冷笑道, “你们一个两个便都事事瞒着我罢!”

    “母亲, ”贺雪权表情寡淡, “说有什么秘辛?”

    复又道:

    “若是事关清霄丹地, 母亲还是省省吧。”

    “清霄丹地,莫说神木谷,就是仙鼎盟也不敢过问他们的事。”

    皋蓼忍无可忍:“一个死人,究竟给你们父子灌什么迷魂汤?一个个言听计从!”

    贺雪权终于看自己母亲一眼:

    “死者为大, 倘若我再听见母亲说这话, 红尘殿母亲还是莫再踏足。”

    “……反了,反了!”

    皋蓼气得手杖捣地,

    “死了竟比活着还能作妖!竟然蛊惑得你威胁我?我是你的娘!”

    “还有乘轻舟那个小子。”

    “竟连种蜚术都不能改变那个小孽障的意志, 说生说死一定要回清霄丹地!”

    “你们父子两个眼里还有没有我!”

    “种、蜚、术?”

    贺雪权似乎只听见这三个字,“你给乘轻舟下蛊术?”

    “我说不要去打搅,”

    贺雪权阴悒,

    “你不听便罢了,你想看孙子是人之常情,可你居然下手戕害?”

    “你也说是人之常情!尽孝道享天伦,他不该多与我神木谷来往吗!”

    “小小蜚蝣,怎就算害他了?”

    皋蓼声调越发高昂,

    “他才几岁,他已是金丹修为,入化神境指日可待!只怕比你还能早些!”

    眼中狂热:

    “乘白羽必然另有秘传,他这好儿子,一定在坚守这个秘密,连蜚蝣也不能撼动。”

    “数不尽的秘宝以及……”

    飞升的秘密。

    皋蓼气苦:“……一定就藏在清霄丹地,白白便宜外人!”

    “这就是你口中的秘辛?”

    贺雪权冷淡极了,“乘氏的传承,我们难道不也是外人?”

    皋蓼失声道:“他是你的道侣——!”

    “曾经是,”贺雪权打断,“他与我已然解契。”

    “再说,说什么他的儿子的修为、我的修为,”

    贺雪权投去的目光盛满冰冷的厌恶,“与你皋蓼雪母有何干系?”

    “你,可曾尽过一日做母亲、做祖母的职责?”

    “我在神木谷外颠沛流离几十年,你可曾遣人看过一眼?”

    “白羽常年跑去神木谷探望你,嘘寒问暖,你可曾多看过一眼?”

    “没有,你连提都未曾提过,”

    贺雪权一指殿门,“回神木谷做你的妖王去吧,九州地界,你一步别再来。”

    皋蓼面皮涨紫:“你这孽子!果然是你那好爹的骨血!”

    “您请回吧,”

    贺雪权不再看她,

    “吵嚷下去动起手来未免不美,惊扰天道,万一再上仙缘榜,神木谷与人族起嫌隙?你的那群魔修好邻居就开心死了。”

    皋蓼盛怒,胸口起伏不定,却最终没再说一个字。

    从红尘殿告辞,皋蓼暗道:哼好了不起,要做情圣,假清高。

    待我探出东皇乘氏的传承……

    要你等好看。

    -

    仲冬时候,霜扶杳打听到凡间时兴百岁酒,要给小阿霄张罗。

    霜扶杳原本比乘轻舟年长,可乘轻舟生来稳重,清霄丹地众人只当这小花妖年纪最幼,谦让也是谦让,只是人人口称小阿杳,打趣也多些。

    现今好了,总有更小的,他是大哥哥了。

    他私下对乘白羽说,男孩子养不熟,还是女娃贴心,重情重恩。

    “你不与阿舟天下第一好了?”乘白羽问。

    霜扶杳:“从今往后我与阿霄天下第一好!”

    “……”乘白羽道,“这话你还是少说。”

    不远处李师焉眼露寒芒。

    ……

    百岁酒十分热闹,披拂阁弟子与清霄丹地众人都来相贺。

    他们之中无人知晓乘白羽来历,只知是阁主道侣。

    说笑呢,你说形貌肖似谁?

    仙鼎盟盟主的前道侣?

    有秘术封阵,乘白羽“身死道消”未上仙缘榜,什么死遁来到此间,瞎说。

    乘白羽在仙鼎盟深居简出,容貌多是传闻,并没有人能够十拿九稳板上钉钉。

    再说人有相似,那位与贺盟主解契后去向不知,少攀扯。

    好了,乘白羽自称“霜阙”,是霜扶杳叔伯,占尽便宜,众目睽睽霜扶杳也不敢发作,只能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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