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1)

    镜里的人一身内衫,肌肤雪白,眉目清华,却满眼倦色。她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忽然笑了一声。

    “也好,走吧,小白眼狼。”

    辰时一刻,吉时将近。

    晋国公府门前早已张灯结彩,红毡自门内铺至街口,数名礼官整肃站立,宫里送来的迎亲仪仗早在坊口等候,只待新妇梳妆完毕,请上花轿。

    堂内礼鼓初响,钟磬相随,乐声悠悠。

    沈念之坐于正厅梳妆镜前,鬓边早已绾起双环贵髻,发上金步摇未动,霞帔未披。她神情平静,眼中却无波。

    方才内侍传来话,说太子殿下已遣信入府,命人加派红毡三丈,加设仪杖十六枝。

    旁边几个嬷嬷见此,一时间恭维不绝:“娘子真是贵人命,一应礼制皆按太子妃所设,便是正妃出阁,也不过如此了。”

    一语既出,众人便都笑了,只当沈念之是一步登天的有福之人。

    可她只是静静听着,神色不悲不喜,直到春桃来禀:“娘子,外头礼官催了两遍,吉时快到了。”

    沈念之点点头,起身站了起来,身姿挺直,目光清冷。

    霞帔披上,红罗覆面,金钗钿环步摇摇曳,发冠稳稳压在鬓上,她在红绸铺地间立得笔直。

    她缓缓伸出手,让春桃搀扶着她,侧头问:“霜杏可还未回来?”

    春桃顿首:“未见踪影。”

    沈念之低声冷笑一声,她自顾自整了整袖口。

    霎时,红纱之后,那双冷如霜雪的眼便也藏了起来。

    门外礼官高声道:“吉时到——请新娘子上轿!”

    锣声起,钟磬再鸣,沈念之迈步而出。

    东宫大门大启,昭京王城内钟鸣三道,宫中仪仗自承明门而出,旌旗蔽日,红毡铺地,十里迎亲,声势赫赫。

    礼官高声唱道,礼乐随行,百司齐步,百姓夹道而立,皆来一睹东宫迎娶的盛仪。

    为表重视,李珣此次亲自出迎,骑在宫中赐下的赤金高头马上,一身玄锦吉服衬得他身姿挺拔,腰束龙纹玉带,冠玉束发,衬得他眉目俊朗如画。

    他如今可是昭京女子心中的第一贵胄,加上生来俊美,现在换上新郎官礼服,内外俱盛,竟是比平日更添清贵。

    天光落下,他面容被金线纹绣的衣袍映得熠熠生辉。

    他一言不发,只静静骑在马背上,一双眼眸冷静沉着,却紧紧盯着晋国公府门前的那顶花轿。

    礼官唱礼,沈念之的花轿缓缓抬出。

    李珣始终未移目光,骑马立于街心,衣袂曳风,指节收紧缰绳。

    鼓乐喧天,人声鼎沸,红绸与香风一并掠过,可他眼中只有那顶被高高抬起、正朝他而来的花轿。

    轿中幽暗,香气馥郁,凤纹鸾帐垂落半面,红纱轻晃。

    沈念之坐在锦垫之上,披着霞帔,面上红盖微掀,眉眼却未曾带半点喜色。她伸出手指,缓缓将轿帘的一角挑起一线,外头街道上的热闹顷刻扑面而来。

    她撩起盖头,目光穿过帘隙,正好看到李珣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披凤纹吉服,俊美得近乎耀眼,像是昭京百姓口中真正的“天之骄子”。

    沈念之却只轻轻一笑,语调懒懒地低声道了一句:

    “看来李珣真是大权在握了。”

    她似是自言自语,指尖仍拨着那片轿帘的流苏,眼神凉薄地扫过他高高在上的身影。

    “连陆景姝都顾不上先接,就这般张扬地来迎我,也不怕陆家闹起来。”

    她慢慢松开撩起的盖头,收回视线,靠回软垫,唇角噙笑:

    李珣骑在高头大马上,鬓角微湿,眼中却是一片从容。

    他唇边浮起笑意,指尖在缰绳上轻轻一转,似乎已预见自己今夜与她洞房花烛夜。

    忽然,一阵马蹄破风声由远而近,撕裂长街的热闹与秩序。

    一匹漆黑宝马自街角冲出,马背上之人一袭玄衣,腰佩长刃,瞬息之间闯入重重仪仗,骤然勒马,在李珣与花轿之间生生横停。

    “顾行渊!”李珣眯起眼,冷声怒斥,“你大胆,竟然敢误我吉时?”

    顾行渊坐在马上,目光如炬,声如玉石击雪,沉稳有力:

    “谁说我只是误你的吉时,我是来抢亲的,太子殿下。”

    李珣心头骤然一紧,面上却维持着一贯的冷静淡然。

    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顾行渊打断,他看着花轿,开口道:

    “沈念之。”

    “我来带你走。”

    声音不高,却在钟鼓之中格外清晰。

    花轿內,帷幔未动,无人应声,长街上一时寂静。

    李珣扬手,示意身边亲卫止步。他盯着那顶轿子,脸色冷硬,心却悄然提起。他心里竟闪过一点荒唐的希冀,她若拒绝顾行渊,她若能对着全京城百姓,说她沈念之想嫁的是他李珣。

    可她没有。

    顾行渊再次开口,声音一字一句:

    “沈念之。”

    “我再问你一次,嫁他,还是随我回瀚州?”

    轿中沉寂许久,那片红帷终于微微一动。

    沈念之掀开轿帘,款步走出。

    她仍在千百目光下站定,唇角缓缓扬起:“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街道两侧围观的百姓已沸腾起来,有人惊呼:“顾行渊!那不是之前的大理寺卿顾大人吗?”

    “天啊……他疯了吗?居然敢抢太子殿下的亲——”

    “我活一辈子都没见过有人敢抢太子的亲事——”

    红尘翻涌,惊疑不定,人人屏息。

    李珣眉目骤沉,猛然开口,声如霹雳:

    “沈念之,你想清楚!”

    “你若跟他走,我就将你沈家百年门楣,从昭京世家名册上抹除!”

    “你阿爷在九泉之下下,可会明目?”

    可沈念之根本懒得理他,她只等着顾行渊。

    她的眼睛虽被盖头遮住,可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明显。

    顾行渊沉默许久,像是将这句话在胸腔里压了千万遍,血灼火烧,几欲破体而出。

    直到那顶红轿前方,无数人目光交织,无一不屏息以待。

    顾行渊终于抬眸,看向她的方向,忽然扬声,对着长空与街道,大声道出:

    “我顾行渊,是沈念之的狗!”

    声落如震雷滚地,回荡在天穹之下。

    整个昭京似乎都静了一刹。

    风卷红毡,钟鼓忽然断裂,连那前方扛旗的礼卫都因这句话手一抖,旗帜微偏。

    李珣怔住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顾行渊,眼底骤缩,面上的笑意一点点冷却,像被骤雪封住。

    而沈念之,终于笑了。

    她伸出手,轻轻挑开自己的红盖头,那张艳色惊心的脸就在千万目光之下显现。

    她目光灼灼,笑意妖冶:“所以……你要认主了?”

    众人哗然。

    而她已抬手,毫不犹豫地扯开霞帔,那象征皇权束缚的层层礼制被她一件件

    褪下,如同撕碎试图人扼住她命运的枷锁。

    霞帔尽除,只余一袭猩红窄袖衣裙,贴体而动,艳若焰火。

    沈念之一步步走向顾行渊,眼神冷亮,红衣张扬,她将手伸出去,像是将自己整个交付出去一般。

    顾行渊二话不说,猛然催马向前,在所有人眼前俯身将她一把拽上马背。

    她坐于他身后,臂环他腰,云鬓散乱,眉眼明艳。

    那一刻,天光正烈,鼓乐停歇,满城喧哗沉入死水。

    李珣拨马而出,拦在两人面前,怒声震彻街道:

    “顾行渊,你不要仗着你外祖是大都护,就在京中胡作非为。”

    顾行渊顾行渊却神色从容,笑道:“那我还偏偏要仗着我外祖父的身份,胡作非为了,你能奈我何?你看圣上是帮你找回面子呢,还是说瀚州无所谓呢?”他语气张扬,句句咄咄逼人。

    李珣脸色一沉,握紧缰绳,指节微白,一口怒气堵在胸口,压着未发。

    沈念之探出脑袋看他,那眼神极静,嗓音冷冽:

    “李珣。”

    “沈家输了。”

    她顿了顿,眼神淡漠如雪,冷光直指他心底最深的隐秘。

    “但你,也没有赢。”

    “……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

    顾行渊催马疾驰,长街已乱作一团,他早已策划好逃跑路线,绕过主街、错开宫中仪仗、绕过内坊巡防,一路奔袭直至北城暗道。

    沈念之坐在他身后,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一路无言。

    街角风声如刃,远处的金鼓声与混乱人潮渐渐被甩在身后,直到跨出昭京最后一道坊门,天光豁然开朗,城外旷野迎面而来。

    一辆素色马车早已停在山路一隅,旁边立着一人,披着斗篷,腰间挂着香囊。

    霜杏早已等候多时。

    她一见那对熟悉的身影策马奔来,立刻迎上前去,眼圈微红,却仍努力挺直脊背。

    顾行渊一勒缰绳,马蹄止于山路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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