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1/1)

    北庭使团尚未至,百官已就位。

    御道之东,文臣立于丹阶下;西侧则为将军重臣,皆着礼服,按品而立,袖中藏刀,面上皆笑。

    殿门紧闭,只待圣驾临前一刻,方可开启。

    今日是李珣登基后,首次以国主之姿设大宴迎异邦。也是昭京宫阙重开后的第一次军臣齐列。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这一场,不只是春宴。

    巳时将至,宣平门处,号角三声,北庭使节入宫。

    当先一骑,为北庭副使阿苏鲁,披白鹰披风,腰佩重弯刀,眉目俊朗,身后旗帜猎猎,赫然是北庭正纹——乌恒雪狼。

    随行车队紧随而入,旌旗花纹皆非中原制式,黑底白纹,狼雕盘踞,正是北庭王子阿聿的使团。

    车辇止于长街尽头,一道石桥高悬于含元殿前方,那是李珣亲令“迎宾桥”,象征昭朝与北庭“邦交并肩,共享太平”。

    百官皆目视前方。

    此时,一道温润稳重的身影自朝臣列后缓步而出。

    是苍晏。

    他身着宰相礼袍,眉目间沉静若常,脚步每一寸皆与钟磬节拍同律,他立于阶前,拱手而迎,目光所及,落在车驾之中那位尚未露面的王子座前。

    “苍某,奉圣命迎北庭使节入宫。”

    “请阿苏鲁副使、北庭王子殿下登殿。”

    北庭车驾缓缓停在石桥尽头。

    苍晏站于前阶之下,身后是昭朝百官列阵,天子尚未登殿,含元殿门紧闭。

    春风拂面,旌旗猎猎,周围寂静得只剩鼓乐余音,阿苏鲁翻身下马,抱拳一礼,鹰目扫过人群,朗声道:“昭朝诸位大人,在下副使阿苏鲁,奉命护送北庭王子阿聿,入宫赴宴。”

    他话音未落,便走至车前,抬手撩起车帘。

    众人皆望向那一顶素黑雕纹的王辇,帘角微扬,一道修长身影自阴影中迈出。

    他一袭银灰衣袍,外罩深墨色披风,胸前刺着北庭家徽,雪狼踏月,锋锐张扬。

    那人眉眼极深,五官凌厉如雕,眼尾微挑,却带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冷意。

    他肤色偏冷,步履极稳,不快不慢,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尖上,带着一点难言的压迫感。

    明明不曾说话,偏偏气场压得人不敢抬头。

    阿聿看着眼前此景,嘴角一挑:“沈姐姐,这皇宫,果然不一样。”

    此时,含元殿尚未启扉,百官皆候于阶前,鼓乐未止,风压如山。

    而在那道朱红金门之后,帷帐重重,灯火沉沉。殿后偏阁中,李珣独坐。

    他未着常朝冕服,只披一件玄锦软袍,袖边织凤,内衬却是轻甲。

    陶月正为他整理衣角,眉眼带笑:“皇上今日本是设宴,又何必如此……”

    她语未尽,却被他抬手打断。

    李珣目色沉沉,眸光落在玉案上的一卷帛书之上。

    那是此前由苍晏亲笔写下的进言:“请北庭与瀚州入朝,为通市立盟,示天下以和。”

    李珣垂眸看着那行隽秀字迹,过了许久,低低一笑。

    他将那道进言轻轻放入火盆中,看着火舌舔起封印处,纸卷缓缓焚为灰烬。

    “他说得对,”他轻声道,“这场春宴,的确该设。”

    可接着,他眸光一敛,语气却冷了三分。

    “不过他忘了,虎豹入京,从不是为了结亲。”

    他起身,走至铜镜前,目光映着自己整肃如玉的面容,一字一顿:

    “今日本就是一场狩猎。”

    外头风声渐起,鼓声低沉。

    李珣负手立于帷幕后方,淡声吩咐:“传朔方都尉入殿,命内卫在凤池与丹墀之间再设一队人马,不必列阵,只藏影于檐下。”

    “再让殿左西偏门封闭,

    只留东阶一路……到时,若有变,先斩车驾。”

    侍从闻言一惊,却不敢多问,俯身疾退。

    李珣静静站在帷幕后,眼中没有半点喜色。

    他口中设的是“春宴迎宾”。

    可他真正想做的,是将北庭王子与赤羽军主将,一并困在这座天子之殿中。

    借宴设伏,借礼为刃,李珣,他谁也不信。

    沈念之醒来时,天光已盛。

    她在客房沐洗过后,刚着衣束发,门外便传来一阵轻响。

    推门而出,便见一名穿府制服色襦裙的婢女立于廊下,见她现身,忙上前福身行礼:

    “沈娘子醒了?长公主殿下有请。”

    沈念之眉梢微挑,眼底神色沉了沉。

    她此番回京并未现身,只以“故人”身份暂居长公主府,本就应循规蹈矩。如今主家开口,理当登门一见。

    她点了点头,道:“带路吧。”

    婢子领着她穿过回廊入内苑,一路未多话,只脚步平稳。

    不多时,入了偏殿。

    殿中设香案水榻,焚着一炉梨花香,香气沉稳不浮。正中垂帘半卷,帘后坐着一位女子,身着绣云金缕宽袍,鬓发高挽,目光闲淡。

    正是当今长公主。

    她抬眸看来,目光自沈念之的衣襟一路扫上来,最后落在她眉眼处,唇角勾起一点似有若无的弧度。

    “这便是沈娘子?”

    沈念之行礼在前,姿态不卑不亢:“叨扰公主清静,还请恕罪。”

    长公主微笑未语,轻轻抬手端起茶盏,语气松散,似问非问:“名声,我是听过的。”

    她眼中一片漫不经心,话音却颇有深意,“长街逃婚那场戏,可惊动了不少人。”

    长公主放下茶盏,瓷盏轻磕桌面,发出“叩”的一声脆响。

    她抬眼,冷冷看着沈念之,唇角带着一点讥诮的弧度,声音里带着压了多日的怒意:

    “你倒真是有本事。”

    她往后靠了靠,双手叠在膝上,声音渐沉:

    “一个罪臣之女,凭什么叫我那两个儿子……一个亲生的,一个我一手带大的,全叫你搅得魂不守舍?”

    “苍晏为了你父亲翻旧案,熬了多少夜?你知不知道?书房灯都不熄,人就坐在那里不动,咳一夜也不肯歇。太医院送的药他碰都不碰,现在咳得人都瘦了半圈,连笔都拿不稳,身子骨大不如从前。”

    她说着,目光一寸一寸地落在沈念之脸上,眸色逼人:

    “顾行渊呢?为了你连官都不要了,当街抢婚,你知道昭京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如今又要带兵造反,眼看整个朝堂都要翻个底朝天,他是疯了吗?”

    “他是疯了,可你,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

    沈念之站在殿中,身子微挺。

    她并未反驳,面上也不见惧意,只在那句“苍晏咳疾不止,身子骨都不好了”落下时,眼神轻轻一顿。

    片刻,她声音轻淡,却止不住发虚的那一瞬:

    “苍大人他……现在,可还好?”

    这话问出口,她自己都怔了怔。

    长公主一听这句,气得几乎站起身来。

    她抬手重重一拍案几,咬牙道:“你还有脸问?”

    “你父亲被定罪的那日,他来找我,说他想娶你,他一向听话,从来没有要过什么,也不曾忤逆过我,可他亲口跟我求娶,求得比谁都低声下气。我那时候差点就答应了,结果转天,他一身酒气回来,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我问他怎么了,他只说一句‘不必了’,就自己把门一关,连着几天不见人。酒坛子碎了一地,连外院都能闻见那股味儿。”

    “他是我带大的,他什么时候这么喝过酒?!”

    她声音猛地拔高,眼里一阵泛红,却生生逼着不落泪。

    她咬牙,冷笑一声,手指一点沈念之:

    “你说你是不是个祸水。”

    屋中一时间安静得只听见风穿堂过,帘边微动,炉火轻响。

    沈念之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了几分。

    她从来不自诩是什么清白好人,也不喜欢听“谁为她如何”这样的话。可这一刻,心里竟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绊了一下,动都动不了。

    她脑子里忽然跳出那夜长公主府外,他笑着跟她说“你说得对,顾行渊是你该遇的良人”的模样。

    那句话说得轻,却压深情。原来他是在放手。

    她轻轻垂眸,半晌,才道:“我从未求他们为我做什么。”

    长公主冷声:“可他们偏偏都要做。”

    她说到这儿,胸口起伏,强压下情绪,冷声一句:

    “你最好祈祷他们都没事。如果他们出了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话音一落,殿中一时死寂。

    香烟袅袅,帘影轻晃,像是将空气都凝住了。

    沈念之忽然抬头,那一瞬,她的眼神不再只是克制沉静,而是一种从骨子里生出的清冷。

    她一步未动,语气却比刀还锋利:“你既然知晓我父亲是被人冤枉,又何必一口一个‘罪臣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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