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1)

    

    &esp;&esp;那一日寒露,秋雨极冷。

    &esp;&esp;——“谢澜安,你本女子之身,却假充嫡长孙坏我谢氏家风,尔与尔母祸乱家族,颠倒阴阳,不当人女,不当人妇!不配再为谢氏族人!”

    &esp;&esp;激愤的讨伐声中,楚清鸢手持一把油纸伞,独立于人群之外。

    &esp;&esp;他带着她悉心教与他的一身雅致风姿,眉眼温存地说:“女郎,莫怪了我,清鸢只想帮你卸下肩上的重担,今后你便可以和寻常女子一样成亲生子了。你可留在我身边,过正常人的生活。”

    &esp;&esp;二十五岁的谢澜安在四面围困中,抬起被雨水冲刷得苍白的脸。

    &esp;&esp;她死死盯着楚清鸢那双愧疚又故作深情的眼睛。

    &esp;&esp;原来,在他眼里,她一直是“不正常”的。

    &esp;&esp;怪她有眼无珠,被自己手把手教出的狼崽子折断了羽翼,撕碎了脸皮,还妄想在她身上铸一座牢笼。

    &esp;&esp;死后很多年,她只恨,捅进这孽障身体的那一刀不够深。

    &esp;&esp;“郎主?”

    &esp;&esp;岑山不知面沉似水的主君在思量何事,不禁轻唤一声。

    &esp;&esp;谢澜安回神,拢紧手里的白玉扇。

    &esp;&esp;“此香甜腻,令人作呕。”

    &esp;&esp;她起身,大袖飘扬,天水地织锦襕衣上的云海纹漾动起来,没了之前那股懒劲儿,泛出凛冽的冷感。

    &esp;&esp;“我去看看阿母。”

    &esp;&esp;·

    &esp;&esp;阮氏住在西院的湘沅水榭,屋舍建在引水穿凿的水池上,虽有碧竹千竿,仍免不了阴湿清寂。

    &esp;&esp;此地不宜久居,阮氏却固执喜欢,不肯搬离。

    &esp;&esp;主母院中的婢子们正扫落花,见谢澜安来,垂帚低头,规矩俨然。

    &esp;&esp;阮碧罗才诵完一卷佛经,见谢澜安在这个不早不晚的时辰过来,也觉奇怪。

    &esp;&esp;妇人身着素绢曲裾,挽作同心髻的秀发上无一枚簪钗。她只看了谢澜安一眼,将翡翠佛珠绕回清瘦的腕子上,淡淡问道:“何事?”

    &esp;&esp;她不唤婢子奉茶,自然无人越俎代庖来伺候郎君。她不指坐席,谢澜安便也坐不得。

    &esp;&esp;阮氏身边的女使茗华,见母子俩又是这么个不亲不疏的光景,暗暗在旁着急。

    &esp;&esp;茗华是从前随阮氏从娘家嫁来的陪嫁,也是这座府邸里,唯一知道主母与小郎君秘密的人。

    &esp;&esp;当初娘子与主君感情甚笃,可天妒英才,才气冠绝金陵的主君在娘子孕中不幸病逝。

    &esp;&esp;原本幸福无忧的娘子如被摘去心肝,若非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只怕也要一病不起。

    &esp;&esp;出于对过世夫君的执念,娘子在诞下一女后,便买通稳婆,谎称生下了谢大郎君的遗腹“子”。

    &esp;&esp;只为让这个孩子继承亡夫才学,长大后接管本该属于她已故夫君的家主之位。

    &esp;&esp;娘子将小主子无微不至地教养长大,却也对小主子十分严苛,处处要求她比肩先父。以至于茗华觉得,这么些年,小主子被教得哪里都好,就是……心事过于深沉,意气不得舒展,不像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esp;&esp;可“他”原本便不该是个少年郎啊……

    &esp;&esp;茗华柔声调和道:“夫人,郎君孝心,来看您呢。”

    &esp;&esp;阮氏眉头蹙起,“家中有重大不决之事?”

    &esp;&esp;谢澜安摇头,生有一双剑眉的她,平静看着眼前的清羸妇人。

    &esp;&esp;这是她在前世听闻母亲投水自戕的噩耗后,第一次重见母亲的容颜。

    &esp;&esp;尽管母亲脸上挂着明显的不耐,到底是活生生的。

    &esp;&esp;上一世哪怕被姓楚的背叛,被族老谩骂,被三叔夺权……只要他们找不出理由取她性命,只要她谢澜安还有一口气在,就不算一败涂地。

    &esp;&esp;可在那个雨如瓢泼的庭院里,她听到从西院传来的一声尖叫。

    &esp;&esp;主母投池,等仆役下水捞上来,她的阿母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esp;&esp;她不知母亲究竟对她有多少失望,连再见她一面都不肯,要用这种决烈的方式,报复她的“无能”。

    &esp;&esp;她想奔去水榭,前路却被五叔公带头阻住。

    &esp;&esp;那个在外人看来德高望重的老人,怎么说来着?

    &esp;&esp;——“竖子休想再在谢府中随意行走,阮氏女不配再为谢氏妇,她知耻自裁最好,尸身也不配玷污我谢氏门楣,老夫会尽快通知吴郡阮氏来领人!”

    &esp;&esp;墙倒众人推。

    &esp;&esp;于是连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esp;&esp;清凉水榭中,谢澜安扯了扯嘴角,抬手欲触阮氏脸庞,“阿母,女儿来看你。”

    &esp;&esp;“住口!你自称什么?!”

    &esp;&esp;茗华吓了一跳,阮碧罗已经一个凌厉眼神扫去。

    &esp;&esp;茗华连忙去守住门口,遣散曲桥上的扫洒之人,同时担心地回头看了小郎君一眼。

    &esp;&esp;往常小郎君最孝顺了,今日的小郎君,怎么……有些不一样?

    &esp;&esp;谢澜安注视着生她养她的母亲,轻道:“‘你要日日记得自己是男儿,是你父亲的儿子,是谢家的芝兰玉树,其余通通忘掉。’阿母教的话,我的确日日记得。今日,却有一问。”

    &esp;&esp;“你……”

    &esp;&esp;阮氏看着那双清冷剔透的眼,心中没由来一阵恐慌,声色更犀利:“住口!你今日究竟犯什么毛病!”

    &esp;&esp;谢澜安向前逼近一步,颀长的身材比阮氏高出一头。

    &esp;&esp;她微微低头,对上阮氏的双眼,没有刻意压低嗓音,却已回不去清婉曼妙,因为长年伪装男声,声里带了一抹流沙般的低沉:

    &esp;&esp;“阿母,我再假扮成一个男人,我也不是男人,不是你的儿子,成为不了一个丈夫,将来也做不了一个承继宗祧的父亲。”

    &esp;&esp;这样简单的道理,她上辈子竟想不明白。

    &esp;&esp;她蠢到听母亲怎么说就怎么是,蠢到一面在外假扮成翩翩公子,一面暗中自卑于自己的女子之身。

    &esp;&esp;为此不惜全力栽培一个楚清鸢,只因她认同了母亲灌输给她的逻辑——

    &esp;&esp;你只有成为男人,才能获得一切荣耀与称赞;

    &esp;&esp;你这一世只能为传承谢氏家学而活;

    &esp;&esp;你不可对不起你的亡父、不可对不起年轻守寡的我、不可恣意行事、不可坦诚交友、更不可入朝为官自涉险地。

    &esp;&esp;追根究底,是那“女子不配”四个字。

    &esp;&esp;她竟信了。

    &esp;&esp;“我是假的。”

    &esp;&esp;谢澜安吐出这一句,璨星朗月般的眼睛变冷:“那么真的我哪里去了?”

    &esp;&esp;“你糊涂了,你所言何物!”

    &esp;&esp;阮氏的唇迅速褪去血色,佛珠在她腕间伶仃碰撞,发出苍白的冷玉寒声。

    &esp;&esp;她不可思议指着谢澜安:“逆子,你难道忘了你父早逝,忘了为母这些年对你付出的心血!你在胡说什么?我的戒尺……茗华,戒尺!”

    &esp;&esp;谢澜安轻巧地抬了抬睫梢,对母亲的癫狂置若罔闻,“我还有一问。”

    &esp;&esp;屋中惟闻阮氏咻咻喘气之声。

    &esp;&esp;“阿母,我知您心里一向恨我不是男儿,但从前一直没敢问过,您是否有一刻,哪怕一刻,觉得谢澜安是个女儿也……没那么糟?”

    &esp;&esp;“我知晓了!”阮氏忽然从急促的呼吸中冷静下来,恍若想通关节,冷笑一声,“都道女大不中留,所以你是动了红鸾春心?说,是你终日把臂交游的王家十一郎,还是那个郗氏少主?轻骨头!你莫犯糊涂,你以为世人夸你什么琴道一品、书道一品、容止风流第一流,什么妙绝时人、什么金陵雅冠,便飘飘然不知所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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