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秦至夏](2/2)

    「没事,吃吧。」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忽然觉得好累,从心底最深处层层翻涌上的疲惫。

    在这种场合里,礼节上绝对是辈分比我高、年纪也比我大的季亭舟点菜。

    我谨慎地点了几道简单的菜,然后把菜单递给季亭舟。

    季亭舟对着服务生流畅地讲了一串日文,我都不知道他会日文。

    季亭舟去开车了,我安静地站在一个不会漏雨的缝隙等他。

    「你这指控就很严重了。」季亭舟慢条斯理地用面纸擦着餐具。

    电话掛断后,我问,「订了什么餐厅啊?」

    里面灯光偏暗,也不是《深夜食堂》那样眾人围成一桌,而都是小方桌。

    那是生活,扎扎实实地、像个人一般、脚踩地面地好好生活。

    结果是一间外观跟《深夜食堂》几乎一模一样的日式居酒屋。

    他绑得很仔细、很扎实、也确实很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翻一转就是漂亮的结。

    服务生走过来帮我们点餐。

    他不需要面对柴米油盐,却也不知道拿什么来填满间隙中的空白。

    「嗯?」能严重得过院长办公室里的那些?

    这么冷的天、这么可怕的地方,我做得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反正我是。」季亭舟喝了口饮料,「所以说说你不上课的时候都做什么吧。」

    「这是duolgo上哪个语言的例句?」

    这时服务生刚好把我点的玉子烧、酒蒸蛤蠣、扬出豆腐都送上桌。

    接过服务生上的非酒精性饮料,季亭舟说,「讲点你念书时的事吧。」

    「季教授找我吃饭是为了帮绿色猫头鹰跟他的快乐小伙伴打广告吗?」

    「可能要开始喝了。」

    季亭舟卖了个关子,「希望你会喜欢的餐厅。」

    但当我跟他一起吃饭聊天,把他当成季亭舟而非季教授的时候,就明白了。

    「这有什么?把书打开来看一看不就懂了?去上课也不一定有用。」

    那双手的主人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我想跟你一起去吃晚饭,可以吗?」

    「给你。」没有刻薄也没有戏謔的声音,我转头,看见站在我身后的季亭舟。

    季亭舟白天教书、晚上去夜店,看似荒唐不羈,却缺了生活的重量帮他定锚。

    「没修一跟二?」

    「不好意思。」

    「最里面那一桌。」季亭舟带我到桌子上,然后把菜单递给我,「随便点。」

    所以他说,「我今天找你吃个饭,就真的只是吃个饭而已,不用想太多。」

    「观感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

    季亭舟也悄声回我,「我跟一隻绿色猫头鹰学了三百天日文也要告诉你吗?」

    「我不知道季教授要吃什么。」

    不需要偽装、不需要算计、间聊着天气、菜色、求学时的趣事的那种吃顿饭。

    季亭舟双手抱胸,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打算。

    季亭舟却皱起眉,「不是在欧洲念过书吗?怎么连围巾也不会围?」

    带书卷气的手、适合弹钢琴的手、还染着淡淡墨水痕的手。

    然后我听见自己说好。

    季亭舟笑了起来,「你已经挑食到连淀粉都不吃了吗?」

    「不好吧。」我念书的时候最少做的事就是念书。

    季亭舟俯下身,很有教养地离我半个手臂之遥,把围巾拿下来后又重绑。

    这不是南泽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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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亭舟笑了笑,神情里还是带着那样漫不经心的游刃有馀。

    「你犯过法啊?」

    「康德不错啊,我有修过《纯粹理性批判三》。」

    其实也不做什么,「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找东西吃。」

    我望着季亭舟,半信半疑地动筷。

    「ieatfoodthatpeoplenerallyeat。」

    雨如丝线垂掛在我眼前,是澄净的透明。

    「我可是公务员啊,你这不就在指控我偷接商业活动吗?」

    停红灯的时候,季亭舟打了通电话订位。

    「新买的。」季亭舟从手上的纸袋里拿出一条暖黄色围巾递给我,「别着凉了。」

    「你再喊我季教授,我就跟你讲康德。」

    其实,季亭舟很寂寞,非常、非常寂寞。

    「那倒也没有,但我常常不去上课。」

    「知道了,季教授。」

    季亭舟掀开暖廉,让我先进去。

    我也看看季亭舟能玩出什么新潮花样,「好啊。」

    我讽刺,「季教授确实特别奉公守法。」

    他绅士地替我撑伞、为我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

    「谢谢。」那围巾很柔软、很温暖,我掛上脖子后简单绕了一圈。

    季亭舟一脸被我打败的表情,笑话,我的社交能力岂容质疑!

    我有些无所适从,怎么会轮到我点菜?

    「可能吃点热的吧?今天那么冷。」我说完又自嘲地笑了,「也可能喝点酒。」

    「没有,所以如果季教授要讲康德的话,可能可以从这边开始讲。」

    「你不是不喝酒吗?」

    我回过神,跟着他走。

    我看着季亭舟,他墨色的眼睛里,有很多阴影,也有很多分崩离析。

    不过季亭舟确实没有要找我谈什么的意思,这让我非常困惑。

    服务生走后,我悄声问季亭舟,「你在日本留过学啊?」

    「你也别一口一个季教授,我已经下班了。」

    「我以前都是这样围。」除了这种围巾打法容易松掉以外,都没问题啊。

    季亭舟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们都是同一个餐桌礼仪教出来的人啊。

    他压抑、他空虚、他只是想找个人,坐下来,简简单单地一起吃顿饭。

    「上车吧。」季亭舟撑着伞,站在我面前。

    季亭舟大概是真的看不下去了,「我帮你再重绑一次吧。」

    「是这样吗?」

    在他的戏謔和刻薄底下,其实都是压抑,而压抑的人,通常都只能寂寞。

    我寧可相信圣诞老人是我爷爷也不会相信这句话。

    「想吃什么?」季亭舟握着方向盘,偏过头问我。

    因为他没有任何有效的社会关係,在他的视角里,尽是需要尔虞我诈的对象。

    「我在牛津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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