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天亮之前(2/2)

    陆知行站在人前，听着周围人群里关于太子侧妃的议论，冷眼望向并肩走至殿前的两道人影，实在看不透凌思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轻声开口，将那剪下的枯枝随手扔弃，再未看去一眼。

    可如今的她，却也学会了操弄心计，去对付一个人。

    三日之后，帝京府衙开堂会审，百姓们早得到消息，聚集得飞快，很快便将整个府衙围得水洩不通。

    其中特别是近来于朝廷崛起的清流一派，自从凌首辅倒台后，向来以其马首是瞻的贵族们随之式微，纵然凌侧妃还在，可在刚出了那样的事后，他们自然不敢妄动，因此这场审判的方向将取决于清流们的态度。

    「那难道就这样了？」陆知行不可置信地看向面色淡然的常瑶，「端午举报的那些事，我们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不只是常主簿，还有池渊，甚至是太子，难道凌思嬡费了那么大功夫，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说着，转头便欲离开，常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奈叹道：「师兄你冷静点，不能去。」

    「自我知身为常氏后人，成为少主的那一刻起，我便背负着整个常家的责任，常瑶……从未忘本。」

    「阿瑶！」

    从前她定不屑于如此算计旁人，认为凡事皆应光明正大，方不违正道。

    常瑶看了他们一会儿，终是叹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我必须这样做，也只能这样做。」

    「没错。而身为他的正妻，纵然已无情分，可若妻族出了偷天换日这样的恶事，动摇局势，遭人詬病，想必也不是他所乐见的。」

    「是啊！那太子至今未曾对外公布他根本与你毫无关係，那在外人眼里，他就还是你的父亲，甚至还做出这样狼心狗肺的事，实在令人不齿！」陆知行说起这个，便想起常瑶多年来如何被他们矇骗利用之事，心下更是气愤，手上折扇被他捏得几欲变形，叫他重重一拍，怒道：「不行，就算拼着我这一品君侯的身分，我也要去找太子说一说，看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不过叛主罪奴，何足掛齿？」

    她站在院中，看着满园花草，却只独独将视线停留在角落里的一盆病梅上。

    所以，成长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陆知行闻言，心中一紧，「你想做什么？」

    自首辅一事后，她身分本就尷尬，可如今太子于人前让她和自己同座，分明是昭示她如今地位非凡，一时荣宠尤显。

    枝虽枯了，但她剪去后，那枝干上仍是残了一道隐隐的疤痕，一如有些东西，纵然割捨，依旧留有痕跡，做不到雁过无痕。

    凌思思一愣，心里实在是不愿意，但目光在接触四周人们各异的视线后，还是强忍不适，微勾唇角，来到他身边。

    殿内，一名老臣和陆知行站在院中，看着眼前淡然处之的常瑶，难掩急色。

    因为他明白，在这条佈满荆棘的道路上，唯有她－－才能真正的走完这一程，谁也无法插手。

    那老臣听见凌思嬡的名字，挑了挑眉，垂眸沉吟，却没有说话。

    那盆梅花显然已经坏了，形貌乾枯丑陋，枝干突兀，枝上无花，唯堪堪掛着几片枯黄残叶，摇摇欲坠。

    「天啊，你们看见了没？那不是凌侧妃吗？」

    太子妃自禁朝阳殿，太子却未下令，因此在问审前一日，陆知行这才忍不住，和同样坐立难安的常家旧臣潜入殿中，亲自见她一面。

    陆知行一时心头恍惚，说不出话来，倒是那老臣望着她，眼里闪烁着难明的光，迟疑地开口道：「他到底是……少主就真能下的去手？」

    「当初进京，太子赐他七品县令之位，朝中便无人不知，他便是靠着女儿才讨得官职，是太子妃的父亲；而后，他又晋封东宫主簿，更是凭着一张善于讨好的嘴，哄得太子志得意满……」

    在他此刻看来，这般不公不义之事，常瑶素来最是看不过，可如今她面色沉静，不见半点怒色，陌生得宛如假人。

    「若换作从前的我，见了这等不公不义的事，定然不会坐视不管；而这条毒蛇盘踞此间数年，造成那么多罪恶，都是我带进来的，自是该由我而断！」

    他心中泛起一阵酸涩的钝痛。

    陆知行恨铁不成钢，那老臣面色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谓的成长，便是在不断的失去中，独自从不完整走到完整的过程，眾人从来只看到它茂密的枝叶与丰美的硕果，然而却从未有人关注它那庞大而沉稳的树根。

    她抱着那盆病梅，立在此间，阳光破碎，黄叶凋零，映得她面容苍白，脆弱又孤傲。

    「可就是因为他豁得出脸面，所以才有如今之位啊。东宫乃係未来的储君，太子妃更与太子唇齿相依，当初太子既藉少主笼络民心上位，嚐到了甜头，便不可能轻易捨弃，易了这储妃之位，毕竟陛下不理朝政，眼下朝野尽皆为其所控，他若想藉机称帝，最好别出乱子。」

    靳尹和凌思思走至人前，方才欲入座，他便朝她伸手，是邀她同座的动作，「思嬡，过来坐在本宫身边。」

    而陆知行凝眸望去，却只见到，破碎的光影中，已然长大的师妹虽面上带笑，眼中却隐隐浮现了一层闪烁泪光，被倔强地抑于眼眶打转。

    那老臣沉声接道：「所以，纵是端午将此事闹大，太子恐怕也不会深究。」

    忽然，人群之中爆出一阵惊呼，几人回头望去，只见门口处一身盛妆丽服的凌思思正和靳尹偕手，款款而来。

    陆知行暗“呸”一声，「什么善于讨好，根本就是不要脸！」

    击鼓鸣冤是大事，除了刑部和大理寺负责会审的官员，太子和太子侧妃并一眾朝臣贵族都派了人来观礼。

    这样就好，这样便已足够。

    那老臣远远望着，沉默良久，眼中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只是朝她恭敬行了一礼。

    常瑶站在树下，日光于罅隙间透了出来，洒在她身上，将之身周镀上一层金黄的光晕，「这打蛇打七吋，自然是要一击必中，彻底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

    他此番举动在贵族世家眼里，如同服了强而有力的定心丸；然于清流眼里，却是出格。

    「果真是祸国妖妃啊！」

    「她也穿的太华丽了吧？首辅不是才被判流放嘛，她怎么还……」

    语气一顿，他的目光飞快于人群中转过一圈，復接着开口道：「如今时辰已至，奉陛下与太子之令，本官在此宣布，有关端午告发七星楼一案－－正式开庭！」

    帘捲西风，隔着一院方寸，目光相对，她抿唇望向他，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坚定。

    她垂眼，拾起一旁的花草剪，朝那盆梅花端详片刻，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剪下了一枝来。

    随着太子入座，时辰已至，负责今日会审的主审官亦站到了审判台前，先朝着靳尹的方向恭敬作礼后，这才轻咳了声，正色道：「那么，本官身为今日主审，所有相关人等及告发者业已到场，据我朝刑律揭示，凡登闻鼓响，朝廷即应开堂会审，公审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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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句，是说给他听，又何尝不是说予自己？

    陆知行想，如果成长便是叫人经歷一切，失去万物，那他希望她能勇于拥有的多一些，能更爱自己一些，去成为最幸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