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1)
他声音里夹杂着呜咽,这呜咽越发刺耳逐渐变成一种哀鸣。
有谁可曾听过兔子的叫声?兔子是一种很能忍痛的动物,只有在疼痛无法忍受,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老住持不忍心看他这样,将三炷香点燃了递到他面前说了一句话,“施主,三炷香,祝你得偿所愿。”老住持说完就转身走了,空荡荡的殿内只余季斯时一人面对神佛。
季斯时从地上爬起来,先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然后毕恭毕敬地接过香。
佛祖,求您让哥哥好起来,把病痛和死亡转到我身上。
他取了第一支香,用左手将其插在香炉中间。
一阵风吹过,香灭了。
季斯时慌了神,又把第二支香插在香炉右边。
此时虽没有风,但他插的时候不知怎地,被香灰烫到了手,香随着他的动作呼的一下灭了。
他又插上第三根,这次他很小心,安全地插了上去。
他等了一会儿,看到一缕青烟一点一点上升,可就在那烟即将升到佛像眼睛底下时,没有任何预兆,香灭了。
三炷香, 全都灭了。
佛祖不收他的香火,佛祖拒绝了他的请求。
季斯时跪坐在地抖成一团,他颤抖着用双臂环抱过自己,五指抠进肉里。
哥哥呢…他想哥哥了。
想哥哥温暖又干燥的怀抱, 想躲进那怀抱里隔绝生命的雨。那些潮湿的, 压抑的, 令人窒息的雨。
哥哥, 救救斯时,带上斯时一起走。
小沙弥年岁浅,看不得这些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他看着季斯时丢了魂似的跪在地上, 到底是不忍心,于是慢吞吞走上前。
“施主,带点香灰走吧!这是前些日子沾了佛光的香灰,装回去点戴在身上,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
这句话就好像黑暗中的一束光, 地狱上空垂下的一缕蛛丝, 将季斯时从绝望中拉了回来。
他猛地抬起头, 合起手掌对着小沙弥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谢谢…”
小沙弥也弯身回了一礼,弯身的时候他看见地上那人原本乌黑的头发里不知何时悄然混上几缕银丝, 好像夜幕中的银河, 那将所爱之人硬生生分隔两地的罪魁祸首。
若叫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情之一字,到底难挨。
小沙弥不忍心再留在这里,转身走出殿外,他仰头看了一会太阳,抬起手悄悄擦去了眼角泪花。
季斯时从地上爬起来,这具身体久未进食, 又经历情绪上大起大落,此刻已如强弩之末,刚站起来就又跌下去。
但他现在全无对自己身体的担忧,一心只顾着前方香炉里的香灰。几经折腾终于站起来挪到香案前。
季斯时大把大把地捧起香灰往自己上衣兜里塞,他也不知道自己塞了多久,塞了多少,直到香炉里香灰见了底,直到自己的兜里再也装不下一点东西后,才停了手转身往殿外走。
外面太阳已现倾颓之势,血色残阳向大地,向人间投出最浓墨重彩的怒吼,它在挣扎,在不甘,它不甘就这样坠落,它在燃烧,它要将最后的光化作滚烫的血,泼洒到同样不甘的人身上。
季斯时沐浴在血光中,对小沙弥行了一礼后径直朝山中走去。
柔和的风吹过他的脸颊,空气中传来花清甜的香气,是夜来香。
这种黄色小花看着他脚步蹒跚一路远去,也看着细细的香灰顺着他衣兜的破口洒在地上,洒出一道灰白的直线,像是一道泪痕。
他什么时候会发现呢?花儿想提醒这个苦命人,于是将香味散发的越加浓郁。
他什么时候会发现呢?树上的五声杜鹃想提醒这个心碎者,于是鸣叫的愈发用力。
他什么时候会发现呢?高挂天空的月亮想提醒这个孩子,于是将冰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
季斯时看着天上的月亮,下意识转头看自己的影子,于是发现了从兜中落下的香灰。
香灰顺着他走来的路一直延伸,延伸到脚下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土丘,像一座新坟。
他……他说不出话了,他的力已经用尽了,他的泪也哭干了,所以只能轻轻坐在这香灰堆起的土堆旁,仰起头对着月亮。
真累啊,哥哥。
遇见你之前,我如果知道以后会这般累,这般受尽折磨,我还会爱你吗?
季斯时呆呆地睁着眼,身上最后一点儿活气似乎也随着香灰流走了。
这香灰做的新坟里葬的是谁?
谁都行,谁都好……他很累了,很累了。
可是哥哥,如果他早就知道结局如此,他还是会爱你。季斯时可以不叫季斯时,可以叫飞蛾,永远义无反顾地扑你这团火,永远为了稍纵即逝的欢愉,为了那偷来的快乐时光而丧命。
季斯时歇了一会,站起身来,先是对着潭水仔仔细细地理了理头发,又轻轻擦去脸上血痕。最后把装着香灰的外套脱了扔在地上,口袋里的香灰早已洒得不剩分毫,外套对他已毫无用处。
他向前走,走到山下。
他不再哭了,整个月亮都苦,整个太阳都坏。
他要珍惜这最后的时间,好好陪在哥哥身边。
季斯时回到医院已是后半夜了,他蹑手蹑脚地先将病房门推开一道缝,再探出一点头向里面看。
病房里没开灯,又黑又静,窗外的月光把病床上的人照成一道起伏的山一样的影子。
他以为时鹤鸣已经睡熟了,于是轻轻走进来,顺手关上门。
“斯时,你今天去哪儿了?”
身后传来说话声,季斯时顿时僵在门口。
哥哥没睡,哥哥在等我。
时鹤鸣支起身子,借着月光看到门口的小人儿浑身狼狈不堪,衣衫单薄,外套不翼而飞,裤子膝盖处被磨破了,泥掺着血糊在白净的肌肤上。
“你……你这是怎么弄的?出什么事了吗?”
他不知道季斯时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他既心疼又着急,想立刻过去看看,看看斯时伤到哪了,伤的重不重。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只不过刚起了身,就被连着的管子扯住。
季斯时见时鹤鸣想伸手拔掉管子往他这边走,吓得也顾不上捂住伤的最重的额头了,立刻小跑过去,按住时鹤鸣的手。
“哥哥!别拔!”
时鹤鸣看见他头上狰狞的伤口,又闻到他身上隐约的香灰味儿,心中已明白大概。
“疼吗?”
时鹤鸣原本想说不要为我伤心,我早已知道故事的结局,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别离,我们还会重逢。
可话都到嘴边了就是说不出口,他徒劳地张了张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时鹤鸣,这是不能说的话。”系统的声音响起。
“可斯时很难过,我不想他伤心。”
“那也不行。”
所以时鹤鸣只能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伤口边缘,然后一把将季斯时抱在怀里。
“哥哥!我身上脏!”
“没事,你去庙里了吗…”他的声音不复以往的清冽,带着些许沉闷。
“我去给哥哥祈福,就在咱们上次去的那座山里,那里面有个白眉毛的小沙弥,说他们的庙可灵了!我替哥哥给佛祖上了香,那烟飘的好高好远!都被佛祖收下了。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季斯时的声音虽然雀跃又充满欢欣,但绝望和疲惫仍从中探出头来。
小骗子,你分明很痛苦,分明跪在佛前把头磕破也没得到回应。
时鹤鸣往旁边挪了挪,给季斯时空出大半个位置,叫他躺上来。
季斯时刚开始还因为自己身上太脏,怕污了病床不肯上来,后来实在架不住劳累疲乏和同哥哥共睡一塌的诱惑,躺了上来。
他们两个人挤在小小一张单人病床上,胳膊贴着胳膊,脸对着脸。
温热的呼吸扑在彼此脸上,带来一阵细微的痒。季斯时盯着那张写满病容也难掩俊美的脸,不由自主伸出手,想摸上那人汪着一轮明月的眼睛。
但他刚伸出手就发现自己的指尖除了血和干掉的泥还蹭着细细的香灰,就又缩了回去。
他刚有缩的动作还没真正缩去多远,手就被拉住了。时鹤鸣用掌心贴着他的手背,引导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摸到脸上。
从饱满的额头到高挺的鼻梁,从深邃的眼睛到没有血色的唇瓣,指尖好像在摸着一块玉,温润无比,触手生温。
最后时鹤鸣握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在那根手指上落下一吻。
月光照在两人身上,给他们镀上一层柔光。
这房间不大,长宽不过数十步,从病床小跑几步就能到门口。同时这房间又很大,其中充盈的爱欲,对面人温暖的眼神,蜻蜓点水的吻和两人为彼此烧红的脸颊,跳动的心脏都使这小小的病房成为大大的世界,成为宽宽的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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