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1/1)

    “天枢”的墓门缓缓打开,温兰殊期待地走了过去,里面坐着的,是他睽违已久、时时挂牵的父亲,亦即抚养他长大教他君子之道的引路人。温兰殊笑着走上前,如孩童一般,“爹,我来啦。”

    温行坐在石台上,盘膝而坐,感慨万千。

    温兰殊隐瞒了自己已经服毒的事实,他恨不得时间流逝得越慢越好,他想多看两眼父亲,“爹,我打赢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是,你做得很好。”

    温兰殊眼中含泪,“因为我爹是轻裘缓带、文人之身安定西川的温相,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温兰殊靠着温行的肩膀,他有好久没这样亲昵过了,印象里温行总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所以他在温行跟前也会端正起姿态,从不逾矩。但是现在嘛,人之将死,总要和往常不一样。

    “你做得比我好,殊儿。”温行手掌盖在温兰殊手背上,“我常觉亏欠你。在你小时候,没能多陪陪你,总是忙。你那时候等我散值,在门口等得快睡着,我也只能给你带点儿好吃的。其实你要是不等我,我也不会生气。”

    “可我就想等你呀。”

    “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孩子,算是把上辈子积的德都用光了。想想看,你娘看到你这样子,该多高兴啊。殊儿,你随你娘,也就只有读书这点随了我。”温行的话竟然也多了起来,说起往事喋喋不休。

    “下辈子咱们还做父子怎么样?”

    温兰殊总有很多奇怪的鬼点子,温行噗嗤一笑,摸了摸孩子的头,“好啊,下辈子我不那么忙了,陪你出去玩。”

    “嗯……”温兰殊闭上眼,泪水落下几行。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做了很多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他枕着温行的肩头,过往二十余年,他从未这么做过,族里很多长辈都说,温兰殊一生下来就不会哭,一张嘴就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好像孟婆汤没喝干净似的,跟大人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也很少撒娇,因为他想被别人信赖、依靠,这种人不能暴露自己的脆弱,也必须展示出识大体、不拘小节的一面来。

    “爹,你还记得吗,之前,你问过我想当什么人?”

    “记得。你说,你想当一个好人。你还说,读书考进士,不足以成为一辈子的目标,当好人则不一样。”

    温兰殊涕泗横流,吸了下鼻子,喉头一紧,“那,我有做到吗?”

    “嗯。”

    温兰殊手背滴上一滴泪水,他抬头一看,温行竟然也红了眼眶。

    “爹……”温兰殊福至心灵,往边上一看,角落里竟然也有两个酒杯!

    和刚刚温兰殊看见的酒杯一模一样,而且,也都是空的,倒在角落里,毫不起眼。

    ·

    萧锷从墓穴里出来,和褚殷在山路上走着。他刚刚已经问了褚殷很多遍问题,包括这个墓穴还能不能再进去,紫微垣在什么地方,温兰殊有没有可能出来。

    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都很悲观——褚殷只是一个打下手的,不知道具体的构造,更不能再度打开墓门。整座墓穴在李廓手里,李廓不想开,没人能打开。

    天快明了,萧锷至今还不敢相信墓室里发生的那一切,更不愿意相信温兰殊就这么没了。结局不应该如此,萧锷不相信……于是他拽着褚殷的衣裳,“墓室真的没有另一条通路?”

    “你别问了,那不是我挖的,我怎么知道啊。”褚殷被问烦了。

    “狡兔还三窟,我不信你主子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他很有可能不留任何退路。”褚殷也说不上多了解李廓,只觉得这次李廓很有可能确实奔着自杀去的,至于为什么非得带温行父子,他就不知道了。

    “那你有办法再进墓室么?”

    “没办法,只有主子能控制。”褚殷想了想,“不过,应该还有一个人可以。”

    萧锷转忧为喜,“那你快带我去找这个人!”

    “哎呀呀呀你别拉我啊,我也不确定这人在哪儿!诶你为什么如此积极救温兰殊,你们两个的关系很怪异啊真的很怪异……”

    远处群山沉浸在一片青色之中,暗夜依旧笼罩着这篇大地,鸟叫声嘤嘤成韵,充斥着山谷,衬得还在沉睡的山谷更加寂静。

    日出前的山川大地,总是这么静谧,好像做足了准备,迎接旭日喷薄而出天下白的那一刻。

    兄弟

    咚咚咚。

    尹照一觉刚睡醒。他这几天躲在城里, 好不容易趁着打仗结束好好休息,想着之后再去别的地方接下一单,或者找几个大墓掘一掘, 洛阳那里北邙山几乎全是墓葬,他顺便还能去白马寺上香——

    但是这个美梦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了。

    他揉揉眼,打开客舍的门, 下一刻忽然伸出一只手, 揪住他的衣领, 把他悬空拽过门槛!

    尹照顿时就醒了, 醒得不能再醒了,睁开眼一看——

    萧锷说话很快根本不给尹照反应时间,“幽州山里那个陵墓你知不知道入口在哪儿?如果知道的话, 应该能打开吧?”

    “什么陵墓?幽州没皇帝, 哪里来的陵墓?”尹照的衣服已经被扯散了,他拽紧衣领,“壮士有话好好说哈。”

    “北斗七星密室和紫微垣墓室,你应该都知道别装糊涂了!”萧锷知道好好说话没用干脆拔出剑, 停在尹照颈侧,吓得尹照压根不敢动弹。

    “可是这单生意已经做完了呀, 壮士您这是为难我呢。”尹照举起双手。

    “你如实交代吧。”尹照背后又绕出来褚殷, “带我们去密室看看, 救个人出来。”

    “那不是你主子嘛, 你干嘛舍近求远来找我?想救人求你主子, 要杀要剐他说了算啊。”

    “话是这么说……”褚殷仔细想了想也确实是, 谁让自己反水反得慢了呢, 再加上萧锷软磨硬泡非要救, 要是救不出来这人很有可能把自己片成片皮鸭, “你帮帮他,钱好说,他可有钱了!”

    “嘿你早说啊。”尹照嘿嘿一笑,“我知道墓室门在那里。那处墓穴从正门进去是七间密室,后门进去只有一道门,你们也都知道狡兔三窟的道理。我可以带你们去后门,不过嘛……”

    尹照摊手,萧锷轻笑一声,明白了一切。

    萧锷解下腰间的剑,“这是凭据,等之后你把人救出来,想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好嘞。”尹照原本还在发愁接下来没生意可做,结果现在送上门来就有一个客人,可真是给他送钱来了。于是他把那把剑别在腰间,又从前襟掏出羊皮卷,上面有他走南闯北记下的地形图和墓葬位置。

    萧锷看不大懂这些东西,只听说过堪舆术数都有门道,想来陵墓的择址也是。谁知尹照看着看着,啧了一声,“不妙,不妙。”

    “什么意思?”萧锷很不爽,他们现在是在浪费时间,消耗的时间越多,温兰殊生还的可能就越小,因为没人知道无论是进入紫微垣后会遇见什么。

    眼看这位客人面露凶狠似乎下一刻就能挥拳捶向自己面门,尹照咽了口唾沫,“呃,我是说,我知道那个门在哪儿,但是我打不开。之前能进去,是因为门本来就是半开着的。现在你们出来了,后门应该也关上了,要是打开就必须……就必须……”

    “用炸药?”萧锷说。

    “是的,炸药。但这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道怎么配,什么硝石硫磺……我不知道怎么做,而且,那扇门我看了,非常重,又比寻常墓门厚上三寸,也就是说一般的炸药估计根本炸不开。”

    实话实说完,尹照解下那把剑,还给萧锷,“我猜那位老主顾也是想着要死在里面,估计会想方设法不让我们进去。抱歉,这单生意我做不了。”

    尹照转身关门,萧锷捧着那把剑不知所措。他潜意识里觉得不应该就这么结束,温兰殊不该死在这儿,尽管直到现在,他还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温兰殊如此遵守规则,让去还真去了,头也不回的。

    只是他想到这儿就会生气,生自己的气。

    旁观了一个局,结果什么力都没出到。

    萧锷问褚殷:“你知道多少,都告诉我。”

    “我只知道,尹照没说假话。主子来幽州,的确是抱了死意,带温行过来,也是想着一起死在陵墓里,但我没想到主子会拉温兰殊一起。”

    “他为什么一定要温相过来?难道真如传言所说?”

    “我觉得应该不是的。”褚殷直觉不对,事到如今,那千丝万缕的证据看起来无法支撑异想天开的流言,“能让主子时时上心,郁结一生的,你还没猜出来是谁吗?”

    萧锷火速回想起在密室里的一幕幕——

    成都,长安,魏博,一切的一切串成线,所有的行为有迹可循,执念穿越二十余年,让一个孤家寡人近乎偏执地直接或间接地推动了数次骨肉相残的惨剧。这么做无非是证明了乱世倾颓之下,亲情就像一触即散的沙塔。权力和刀光剑影共存,人人都想爬得更高,没有规则的桎梏,武人堂而皇之越过皇权,染指禁脔,兄弟互相捅刀,同室操戈……混乱无序之下,民不聊生,太平成了奢望,死了的人被黄沙掩埋,活着的人不知该庆幸还是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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