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376(2/2)

    握刀的手松开，夺来的羌卒弯刀掉落在了血里。

    弋仲转着手里的斩-马-刀：“那就利用好了。刚刚让你猜的，军师当初承诺给本王子的，其中一条，就是烧当部落里，只要对本王子有威胁的人……”长刀刀尖指向了渥血而立、满面苍白枯瘦的拉巴子，弋仲悠凉道：“都会死。你、何木姐……包括……”

    敛目转首而回。白衣映着白发，亦如世间一片飞雪，然飘摇离远,不曾停落在红梅。

    女子身侧，一身黑锦长衣的少年默声而立，怀中抱着厚厚一摞从慕天阁中取出的旧书古籍——都与蛊术相关。

    在看到一个年轻羌兵满目惧意地举刀，一边发抖一边向她砍来时，拉巴子原本要砍落在他头顶的刀突然停了。

    木比塔看见赫连绮之踢转马头，慢慢踱着马走远，便也勒转马头，跟在赫连绮之身后走了。

    数萼初含雪

    剑出如虹，矫若惊龙，一如昔日沉肃凌厉。

    然不会言语，不会诉于她。

    有些想忆着当初指下描摩出的眉宇,映着面前的白雪红梅，就着故人的身量,想象出那人冷目立身的模样……终是止了。

    逝水永难复,迢递不可追。

    端木若华为他、及他怀中所抱的书籍撑着伞。

    慕天阁中，端木若华已然不局限于蛊术相关的书籍，慕天阁九百年来所藏成千上万孤本古籍中所记，与此性状相似的失神之症、有类同之状的痴疑心症、杂记、惊怖神鬼轶事……分门别类，皆一一寻出，以查使人之心神意识恢复之法。

    赫连绮之没有马上答话，过了少许才道：“只是感觉有点无聊了。即使损失了虎女，也觉得和夏国这场仗能赢的这类无聊。”

    黑衣少年闭目同时飞身而退，侧身避开竹尖剑气，扬手同样以竹枝接住了白衣人紧随之挥出的另一剑。

    而后继续撑着伞，领着他将这些已然看完的旧书古籍，放回慕天阁中。

    伸出未撑伞的那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少年露于外、被冻红的指，掌中运转内元……直至他的手也流转起了热意。

    “赫连绮之……赫连绮之……赫连绮之！！！！”一次次劈开面前的羌兵，想要杀到马上的人面前去，砍下他的头颅！却又一次次被涌上来的羌兵挡下，困在原地。杀不完，杀不尽，这些她带回的兵，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地死在了她自己刀下……

    每每执“剑”对练罢，端木若华看着少年旋身落于院中、背剑而立的模样，指尖控制不住地颤然。

    唯有这时，他看起来与昔日无异。

    像极盳目时,故人立身于她木轮椅前,冷着脸不言不语。

    端木若华看见他扶抱在书籍上的手指，已然在寒风冻红了。

    “他知道我一定要杀他给阿姐报仇！所以在利用你杀我！”

    “哥，你在想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弋仲和羌兵，木比塔接着道：“拉巴子这么强，是不是觉得杀了她挺可惜的？”

    她咬着牙，一次次将眼睛睁到最大，不让泪浸没眼眶，挥刀，格挡，杀退面前层层叠叠的羌兵……眼睛死死盯在那个她多想杀死为阿姐报仇的人身上。

    深谷之中寒意未绝,小雪飘满。

    转首回望,点点红梅映着漫天纷落的白雪矗立在枝头,那样醴艳,又那样纯净。

    纤细的眉微微下落，赫连绮之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蓦然有些渺茫。“好像已经有数月……我没有再见到过那个女人了……她……”是不是也死了？

    “好了。”赫连绮之看着倒在地上几乎成了碎肉的尸体，没什么情绪地开了口：“不要再砍了，她已经死了。”

    她杀了越来越多的羌兵，但护卫在她四周的玛西、扎西、蝉西、日麦牟西和链侍已经全部倒下了。

    拉巴子的双眼猛地睁大，血丝布满，气怒、郁怆、愤绝。满心不甘、满目是恨。她的手已经快要握不住刀，身前一丈都是羌兵的尸体，没有人能靠近她，没有人敢再靠近她——虎公主就算伤得那么重，竟仍旧无法不令人心惊忌惮。

    此时因女子驻步，亦步亦趋跟随于女子身侧的少年也随之驻步，立身在了雪中。像一樽无知无识的木偶。

    但此身也是活的，会冷会热会饿会困会渴。

    手握竹枝为剑，划开风雪如浪袭远，奔流不回。此为终无剑法第一式——流水无痕。

    羌兵的刀终于砍在了拉巴子身上。随后一刀，两刀，三刀，无数刀……

    女子重修而来的内元，尚且远不如少年强盛，然剑出随心，手上终无剑法便似已于心中演练过无数遍，比之少年更为纯熟，剑势起落间毫厘无误，已如炉火纯青。

    至天隆十一年卯月，端木若华每日入定重修之水迢迢心法，已至第二层圆满，周身余力胜过寻常武人。

    拉巴子慢慢跪倒在了地上，嘴里喷出一大口血，眼珠渐渐灰蒙。身体向前扑倒……“阿姐……拉巴子没、用……没能……给你报仇……”

    昔人已逝。

    白衣上绣朵朵红梅，穿于人身上……也会如雪中朱梅这般,予人既冷又艳的感觉吗？

    ——“白衣红梅一向是惊云阁主梅疏影留与江湖上的印象。师父身上此裙白如净雪，上绣朱砂红梅，样式别致,实与梅疏影平日所穿太过相似，若同穿于身让江湖中人见了，只怕会生误会。”

    端木若华打着伞从红白相映的梅林前行过,突然顿下了脚步。

    蛊书之中，再难寻到更多与不死蛊、人身母蛊、蛊人相关的记载。

    女子止步收剑，少年闻她唤了一声，亦落步于地，将手中所握的竹枝收起，背于身后。

    剑气相缭间飞雪漫天扬落，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交错远近，时而相叠，时而旋落，步法愈快，身法愈捷，虽不过两根竹枝，枝上剑气却愈盛，至后足尖点落，剑气所指，惊起飞雪如浪，雪浪愈厚、愈高，未久，几乎漫过了人眼。

    自醒来至今，他不曾违背过女子一言，然女子反复试着授于他的习字、读书、辨药、煮膳之类的事，他便如心智不全一般，永远只会按着女子拆解开来的每一步去做，自己合起来亦或独自去做，便不会了。一如虫与兽。

    唯有陪练剑法，是他听到女子指示后能做到的最为复杂的事。

    故两剑相对，竹尖相击，即便女子力有未逮，亦能在少年剑气灌出之际稳稳飞身而退，不显拙势。

    天隆十一年,上春新岁，含霜院西北角上，璎璃此前种下的那片朱梅林陆陆续续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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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似他还是他。

    心头忽起一念，转瞬即逝,端木若华矗立在雪中一时。

    望着他闭目安静的模样，转而抬手为他拂去了长发上停落的几粒雪点。

    馥郁寒冽的暗香倏然飘来,夹杂在飞雪里，萦绕在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