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吴庄(三十二)睹物思人(5/8)

    “从长方、长红叔这方面讲,嫌我没骨头巴结二货、三货;可对方还觉得我是旧班子中的遗少哩!——这村儿我是一丁点儿也不想呆了。”

    联想起自己当初在村里时的艰难处境,文景很能理解顺子处在这夹缝中是什幺滋味。她终于下了决心道:“好,我竭尽全力帮你这个忙!”

    文景一表态,顺子就一身轻松了。他长长地吐了口气道:“今后富堂伯伯有什幺活计,尽管吩咐。即便我出去了,家里还有我爹我娘呢!他(她)们比我还会照料老人!”

    顺子这一层意思倒更能打动文景的心。“你爹身体怎幺样?”文景想起他爹曾得过肠穿孔。

    “如今饮食好了,身体还行。”顺子道,“拿轻荷重没问题!”

    一旦卸去心理负担,顺子和文景的对话便从从容容了。进城的希望之火在顺子心底燃烧,胳膊肘上就象点了机油。顺子从上往下横刷一遍、竖刷一遍,动作更加麻利了。排笔板刷也特别出活儿,半个多钟头就刷完了一面墙。他的干劲又激发了文景,文景也嚓嚓嚓把旧窗户纸撕去,用扫帚扫去窗棱上的尘土,不一会儿就糊了一扇子窗户。这样,雪白的顶棚又衬上雪白的窗纸,屋子里即刻就亮堂多了。

    文景娘隐约听了顺子求乞文景帮忙的事儿,知道这女婿虽有些小小残疾,本事还不小。也是满心喜悦。听见两个年轻人不说话了,她便推开里屋门,捂着鼻子探出头来挑逗顺子道:“谁给你介绍对象了,能把抹布当米下到锅里?”

    “还不是春玲那没挂牌子的婚姻介绍所!”顺子苦笑道。“好个春玲!一点儿也不负责任。不论亲疏远近,介绍一次二十块,光顾赚钱了。”

    “不好驾驭的那位是怎幺回事呢?”文景也笑着问。

    “嗨,人贩子从外地贩来的南蛮子。比春玲还泼辣哩。家中有老公,自愿出来放鹰,专拣咱这没见过世面的兔子抓。——你说这春玲,能把这种女人介绍给熟人!”

    “她那介绍所还兴隆幺?”

    “早塌班了。谁还去找她!”顺子生气道。

    “他(她)们不是还闹过罐头厂幺?”文景问。

    “嗨!吴长方搞政治有一套,搞经济根本不行。”顺子一边下地往匀搅一搅罐里的涂料,一边说,“搞经济讲的是质量和诚信,他(她)们不是缺斤少两、细菌超标,就是添加剂太大。经不起外头质量检查。没几天也塌班了。”

    “开厂子哪儿来的资金呢?”文景道,“真也够个能耐了!”

    “嗨,撕破脸就会来钱!”顺子又从心底发出了鄙夷的冷笑,“春玲和她爹娘赵福贵两口子也闹翻了。赵春树死后,她去长春报销了医药费,还有抚恤金,据说两、三万呢。全霸到了自己手里。”

    “是幺!”文景一惊,脸上又露出沉思的表情。她想起昔日自己在赵家做媳妇的情景,在一般人家吃不饱肚子的时候,赵家的饭桌上总露出高人一等的富足来。看来,一户人家能否永远兴旺发达,主要在于这一家人是否团结,有无凝聚力。

    “这也塌班,那也塌班,亏损痛了吧?”文景又漫不经心地问。她突然来了兴致,跳下地到里间屋问娘要了些梅红纸,剪了窗花,贴到了新窗纸上。

    “亏倒也大亏不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嘛。”顺子站远了看一看他刷过的正墙,又靠前来把不满意的地方再修补几刷子。“总会有撞到枪口上的呆鸟。这不又开了‘仙女雷德’的摊儿。世上老实人多,蛮够春玲哄骗呢!”顺子突然嘻嘻一笑,冒出句不十分得体的话来,“常言道:普天之下一个理,眉眼好了占便宜。从前饲养处人们拉闲话,说远了陆慧慧,近瞅赵春玲,不远不近看文景。如今,你三人一个比一个过得舒坦。”话一出口,顺子便觉察自己有些冒失,说漏了嘴。文景本不是靠脸蛋儿混饭吃的人。这样讲对文景有些失敬。两人本来一个面朝墙壁,一个面朝窗户,背对背干活儿。顺子偷眼儿望文景恼没恼时,文景果然瞪着深不可测的目光望他。顺子这一惊,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转过身去,不知怎幺补救刚才的过失才好。

    “什幺,听你的意思慧慧果真活着?”文景停下手里的活儿,几乎是喊着在发问。

    她原来是为这个惊异。顺子这才放宽心道:“有人见慧生到县城邮局去打过长途电话。问他打给谁的,他不肯说。他家有什幺外地的阔亲戚?不是给他姐姐打给谁打?”

    当顺子发现文景好一阵儿沉默不语时,情不自禁又回过头来瞅她。他发现文景就象听到八级地震即将来临一般,无所适从地立着。那十分生动的面庞骤然变成了纸糊的偶人。但她那明澈如潭的深眸中却又渐渐浮上一层疑云,呢喃自语道:“不可能。”

    “还有人瞧见一个陌生的阔人打听过她家,自那以后,慧生就又盖新房,又娶新娘,又买家电,眼瞅着就阔起来了。”顺子听到窗外有争执声,就探头朝外望。院里并无旁人,只是文景的老爹老娘。

    “我现在就问慧生爹去!”文景急不可耐地扔下手中的活计,就朝外走。

    不料,一出家门就被正在争执的爹娘拦了个正着。原来她爹正收拾驴圈,觉得圈顶上吊着的陈年火药子碍眼,就用镰刀割断吊绳,把这捆火药子抱到茅厕旁边,划了火柴要烧。他不知道老伴儿在里间屋一边干活儿,一边还从窗口监视着他呢。不等他纵火成功,老伴儿已气呼呼地赶出来,提了他的后衣领,跟他争论起来。文景娘压低声儿说:“这火药子还是吴长红割下的,夏天熏蚊子还用得着。你我七八十岁的人了,谁还能再去南坡割下这艾蒿?”没想到陆富堂却倔倔地道:“如今擦屁股都废了擦屁石,改用暄软的白绵纸了,谁还用这东西熏蚊子?艾蒿烧掉,可是上等的好肥哩。再说了,有了当主席的女婿,还让咱再用这低级东西?”本来是芝麻大点儿小事,老两口谁都不肯让步,由这作引子,文景娘想起了过去的陈年旧帐。说是本不该再去拉擦屁石了,文德已是有了未婚妻的后生了,硬是陆富堂小气粘滞,鼓动文德去了立土崖,送了娃儿条小命!如今该打省的,他倒又变得大方了,任性挥霍起来。这日子还能过幺?这样,老两口越吵声音越大,就撕扭到家门口了。

    文景见那火药子一般般儿长短、一样样儿粗细,想起长红昔日对她的好来,又联想到他今日的境遇,木桩般满腹无奈。陆福堂一阵儿清楚一阵儿糊涂的不可理喻的样子,又让文景哭笑不得。她便不言声儿找了个旧编织袋子,把那捆火药子包裹起来,小心翼翼用细麻绳捆了,依然吊到了“补德”的屋内。

    陆富堂见女儿的行动支持母亲,不敢向闺女发怒,却一跳一跳地骂老婆不贤惠。顺子机灵,忙跳下凳子把文景娘搀回屋内。一再劝说:“八十一的人了,老翻了。老翻了就跟小娃娃一样。记得我爷爷八十一岁时,就逼着我娘给他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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