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开膛手(2/8)

    塔利亚。

    要让烈火焚烧，要让真相苏醒。

    餐盖打开，雪白纯色的盘子内，倒立着半块切割开的羊头骨，空洞的眼睛部分只剩一半，断裂处有裂开的碎片。

    克罗诺拿起杯子，眼瞳盯着逐渐变少的水面，水的味道发涩，冰冰凉凉涌入喉咙。到了胃部凉意依旧没有消散。

    蒙丁嘴角上扬，唇下黑痣也被拉扯。这只猫更有趣，只是还不能碰。

    沉闷的心情回暖，带回阿契恩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这间空洞洞的房子，因为有他的陪伴，而有了些许色彩。

    这感觉很奇怪，他的肚子像个冰窖。

    克罗诺不好打扰太久，便让厨师回去厨房，而他则留下费用离开。

    达因捏住桌布悬垂的穗子，拨弄开拧着的结，手指插进去拉扯，很快让穗子变得毛躁，从桌布里抽出一大段。

    一位强壮、手掌宽厚的男人，有着得体能轻易接触到他人的身份。

    “水里加了薄荷浓缩液，可以激活您的味蕾，让您的味蕾更加敏感。”蒙丁说：“我去给您取餐。”

    阿契恩点头：“您放心，我绝不会离开您的身边。”严肃的说，阿契恩的确没有独自面对开膛手的信心。

    透过硕大的窗户，屋内格外明亮，正午的阳光倾泻，以至于让克罗诺产生，身在水下光影扭曲的错觉。

    刀子犹豫地插进羊脑中，顺着弯曲脑沟向下切下一块。羊脑内部粉嫩，因切割的动作微微发颤。

    若要追查，就不能只盯着外街区，他需要调查内街符合条件的人。

    蒙丁再次报以温柔的笑，而后向克罗诺告别，不再打扰他，转身回去厨房。

    希望塔利亚城，不要再有新的疯子出现。

    门关闭后，弗洛姆推开窗户，向窗外涌动的黑夜看去，那轮明亮的半月，躲藏在云后，正发出皎洁纯粹的光芒。

    他感到遗憾地摇头：“只是可惜，听说您一个月只做三次，想要预约实在太过困难。”

    他声音激昂，双手合起捂在胸口，以一种哀怨悲戚的语气说道：“神说：他的孩子已经降临到这个世界。他将指引我等走到世界的尽头，寻求真理！膜拜伟大！”

    他们站在修剪干净的花园内，两旁灌木丛平整翠绿，拱门上挂着藤蔓。

    主教满意地点头：“在找寻神子之前，我们需要神的指引，选取一些人送给我们的神吧！让这些幸运的家伙可以陪伴神永生！”

    达因无聊地将手臂摊放在桌面，又竖起来撑住脑袋，身体像水草似的摇摆，碎发灵活抖动。

    “赞美阿达！”

    达因眉毛垂下来，两个小刷子似的压住眼皮，用唇肉摩擦塞希的掌纹，下巴抵住手心，透过手指眨巴眼睛。

    喝下一口咖啡，滚烫的温度，让弗洛姆舒展身体，疲惫感有所缓解。

    抽空抬头看了眼蒙丁：“老板，您看上去很开心。”

    闷热的厨房内，只有后墙开着一扇小窗户。帕帕尼正在忙碌，将手中的一大块通红的肉切割。

    克罗诺甚至舍不得用那杯水，冲淡口中的味道。

    身后跟着一位笑得憨厚傻气的男人。

    门童听见高跟鞋哒哒的声响，他想着是哪位夫人或者小姐前来，便立刻热情洋溢地走出，挂起笑脸迎接。

    克罗诺。

    “麻烦您出来，您做的东西很美味。”克罗诺说：“我会向其他人推荐，我以前从未听过您的名字。”

    他没有预料到会收到这样的邀请。

    “您真有趣。”手掌穿过黑色的短发，透过散落的发丝看着克罗诺金黄的眼珠。蒙丁语气缓慢：“我想的确不会有什么讨厌的事，来打搅您。”

    之后，克罗诺起身与蒙丁告别，玻璃窗外洒下的阳光，自他白色的衣服流淌倾泻，在蒙丁眼中逐渐缩成一团白光。

    “我听到了神的启示！”

    他现在担心的不只有开膛手，还有暗处留下精液，比开膛手更隐秘的那个家伙。

    阿契恩很怕他会累垮了身体。

    “总是蜷曲起白色的毛茸茸的身体，趴在我的怀里，用那双金黄色的眼睛看着我。”

    对上目光的那一刻，他躲闪太快，下意识聚焦在蒙丁眼下黑痣，如此话便不好再说出口了。

    寂静的街道，也只有路灯吸引飞蛾撞击，发出笨拙而断断续续的声响。

    蒙丁还在微笑，语气却低沉了些，慢慢说道：“如果，它没有被我父亲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的话，我想我会爱它很久很久。”

    以往他只待在工作室内，随便应付一餐，他沉迷自己的研究中。

    弗洛姆捧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眼珠被熏红，他眨了眨眼，干涩感消退不少。

    在他眼中，却惨白惨白像尸骨上的牙齿。

    “您喜欢就好。”双手交叉，握住左手手腕垂在腰间，蒙丁倾斜脑袋，以另一种奇怪的视角，观察克罗诺的侧脸、脖颈。

    烛火熄灭，挡住门窗的斗篷被撤下，他们鱼贯而出，消失在黑夜中，屋内残留淡淡的血腥味。

    围绕成一圈的蜡烛，照亮四周蒙着黑红斗篷的人群。

    克罗诺移开目光，肩膀残留不适感，让他总想抖动肩膀，躲开那双早已经不存在的手掌。

    “小甜心。”达因指着意面，又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口腔。双手手指戳着脸颊，歪着脑袋嘀咕：“达因饿了，小甜心快喂达因宝宝。”

    “不需要预订。”

    最后被端上来的是浑圆的白色‘圆桶’。

    蒙丁主动将刀叉放进克罗诺手中，他的视线总是在不经意间掠过克罗诺的嘴唇。

    克罗诺不解，微微抬起下颌，脖颈被拉出容易折断的弧度。

    而现在，因为蒙丁的话，他非常愿意分出一部分时间，来品尝蒙丁的手艺。

    难道他真的老了吗？

    忍受他的捉弄，惧怕饥饿，而永远地趴在他的脚下。

    克罗诺睫毛颤动，叉子插进鱼肉放入口中，他本想夸赞蒙丁的奇思妙想，超前地将食物摆放成如此奇特的样式。

    见惯尸体的内部，克罗诺也没去在意食物的外表。他只是没有尝试过羊脑，或者说任何动物的脑子。

    很快，笑容就僵在脸上，他看见矮小的女人，穿着一身漆黑的哥特式束腰长裙，撑着一把小洋伞，他看不见她的脸，只有红艳的嘴唇暴露在伞外。

    “真是美味，我从来没有想过一道菜里会包含这么多种味道。”克罗诺略微睁大眼睛，他表达震惊的方式也很含蓄。

    克罗诺沉吟：“我最近应该都不会很忙，三天后好吗？我想不会倒霉地出现什么凶杀案来影响我。”

    “我想是的。”克罗诺回以微笑。也许是对方一直露出谦和温柔的笑容，这让克罗诺身上的不适感消退。

    “我在十年前才到达塔利亚城，那时候一直跟在老板身边学习厨艺，直到这几年才有所成就。再次感谢您的喜欢。”

    他不是很有耐心的人，很快转过头，向塞希抱怨：“小甜心，你已经有十五分钟没有和我说过话了。”

    即使排不上潘地曼尼南老板做的美味，餐厅依旧有客人络绎不绝地进出。

    十三号桌很少有人入座，服务员自觉地带着两人走到十三号桌，并递过去菜单。

    酱汁化开，带着温热，以一股甜腻的甜味和浓香酒气，在他舌头蔓延。羊脑被牙齿碾碎，里面似乎被放入了其他东西，就像蛋糕坯里加了碎巧克力。

    甚至他想到会被挖空内脏的人是他，就忍不住一阵阵战栗。

    面条是凉的，酱汁却还烫着，咀嚼起来弹牙爽口，刚才的肉香味，一瞬被冲淡。

    阿契恩熟练地找到架上银罐子，舀了两勺咖啡粉放到茶杯里，滚烫的热水浇灌而下。

    塞希抬起手掌张开，挡住那张已经凑过来，被舌头舔舐红润的嘴唇。

    与塔利亚城，内城与外城等繁华地段，格格不入的是围绕中心区的旧街区。

    他看见弗洛姆坐在窗前，披着毯子，从后面看去，只能瞧见他下巴抵在手背，那双精明的双眼，此刻瞧不见了，隐藏在额前碎发后。

    “您当然可以。”蒙丁抚摸唇下黑痣，笑得眼睛弯起：“我需要您……品尝我的‘东西’。”

    塞希转过头，耳边的黑发垂落，她用另一手别到而后，收回的时候顺势给了达因一巴掌。

    克罗诺想到腐烂的人脑，柔软的蛆虫，混合着蚯蚓，从发臭的脑子里齐齐钻出，想要离开却又缠绕在一起，最后只能死在大脑旁边，就像这面条一样。

    他竟然因为充满冲突的味道而愣神！太不可思议了！

    尽管克罗诺告诫自己，需要优雅一些。但是那些美味的食物，还是被他很快吃完，果汁才喝了一口。

    “我会抓到那头疯狂的野兽！”弗洛姆说：“不过在抓到他之前，阿契恩。答应我，不要独自离开我的身边。”

    达因吐出手指，安分下来，揉着脸颊咧开嘴角，眼睛扑闪扑闪的，像头无辜的小羔羊。

    悲剧正如奔流的河水，在他眼前流动，直到冲垮他想要维持的安定，可他却无力阻止。

    如果不是蒙丁一直在观察他，也是分辨不出他此刻情绪激动。

    仿佛密密麻麻的昆虫，同时在触碰触须，抖动翅膀摩擦。

    厨房烧着的水壶发出嘶哑的鸣笛，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阿契恩提着水壶，敲了敲门，推门进入。

    “您喜欢就好，接下来是第二道菜。”蒙丁推着餐车离开，很快第二道菜被放到桌面。

    他像那只曾经的猫一样瘦弱，娇小。好像用力攥紧，就会发出脆弱讨饶的喵喵叫声。却又因为他给予食物，而无法离开他。

    连带着一个个穿着斗篷，沉闷的人群也一同扭曲起来。

    “请尽快食用，温度消退的过程中口感也会有变化，时间久了，我可不能给您食用残次品。”

    “瞧瞧，只是离开家，你的目光就不在我身上了。”

    他推出餐车，将上面盖着的盘子放到克罗诺面前。并为他介绍：“这是第一道菜，「熔岩羊骨意面」。”

    她偶尔也需要静一静，停止他喋喋不休的嘴。

    放入口中，还来不及品尝味道，自口腔奔涌而来热气，涌向腹部四肢。

    到了这里，门童不再继续带路，转身离开。克罗诺独自进去，屋内空旷得像是进入另一个空间。

    尤其是那位冷冰冰，眼睛空洞的女人。

    而这期间是寻找他的最好时机，弗洛姆白天在警局处理事务，晚上回来，还要守着简短的线索冥思苦想。

    迷蒙的热气催发咖啡的香气扑鼻，阿契恩深吸一口香气，把水壶放在杯垫上，拿起茶杯放到桌面。

    克罗诺不自觉被他宽大的手掌吸引，即使那双手被沾满脏污的手套包裹。很难想象这么一双大的手，能做出精细而美味的食物。

    “并没有。”蒙丁抬起手，按在克罗诺肩膀，手指稍微用力，将克罗诺按回座位。

    酱汁很寡淡，只是黏稠而浓郁，鱼肉带着鱼本身的香味，胡萝卜很清脆。这道菜没有特别出奇，克罗诺正奇怪，可当鱼肉完全被嚼碎，咽下。

    好在这几天，的确无事发生，他没有听到警局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便越发期待去潘地曼尼南餐厅。

    蒙丁摸索唇角，问道：“有那么明显吗？”

    “您希望完全由我准备菜单，还是克罗诺先生亲自挑选？”

    旧街，贫民窟。

    被完全碎掉的羊脑混着，产生既有香浓肉香，又柔软甜腻的口感，奇特的是，两者并不冲突。

    “阿契恩，现在的平静未必是好事。”弗洛姆揉着鼻梁，他的面部在不自觉地抽搐，弗洛姆感觉到一阵不安。

    “我可以吗？”克罗诺惊讶地指着自己。

    “我们约个时间好吗？克罗诺先生，我需要您到我这里来，专门为您定制菜谱，制作美味。”

    蒙丁有些可惜，他还挺喜欢看见他粉色的嘴唇，被艳红汁液沾染的样子。

    力度并不大，对于达因的脸皮而言，甚至没有泛红，也没有痛意，这对于达因来说，那是对他独特的爱抚。

    “接下来是最后一道菜，希望不会辜负您的喜爱。”

    “那么，就定在三天后的中午，好吗？到时，请您来餐厅后面找我。门童会带您过去。”

    火光跳跃，让地面血液画成的六芒星阵纹，更显得诡异。

    他可以为了追查凶手，一次次涉险，可弗洛姆唯独希望能保证阿契恩的安全。

    门童侧身靠住门，如往常一样欢迎客人进入。

    “我等将一同不朽！”

    弗洛姆压下苦恼，如果真的是内围街区的人……

    门童认识这两个人，他们来餐厅的次数倒是不多，但因气质独特，门童倒是记住了他们。

    克罗诺认识，这是古老东方而来的珍贵陶瓷，只有一些贵族和富商会购买，这个似乎是瓷盅。

    他坐下，安静地等候。

    能接触到店老板，教师和家境不错的女孩的人，一定有着合理得体的身份。

    他抚摸饱胀的肚子，借着果汁冲淡口腔里的味道。不然他恐怕很难止住食欲。

    帕帕尼又问：“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吗？无论什么，只要您需要。”

    “您的手艺真是出乎意料，一次次地给我惊喜。”克罗诺摇动金发，他理解佛洛尔夫人为什么对蒙丁赞不绝口。

    茶壶似的盖子打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浓汤，汤色雪白，用旁边的汤匙舀起一勺，汤汁顺着滴落拉扯不断。

    “可以知道您住在哪里吗？”蒙丁问：“需要您品尝的时候，我会去亲自邀请您。”

    “不论什么时候，您叫我，我就来给您冲泡咖啡。”阿契恩拨弄卷发：“我相信开膛手躲不了多久，很快就能被警长抓获。”阿契恩握紧拳头，希望那时候，他能帮到一些忙。

    “我的意思是，您不需要预订。”蒙丁声音很轻，听上去像是晚间的催眠曲：“托您喜爱，我希望您能品尝接下来我尝试的所有‘新菜品’。”

    请将永生赐下！

    没多久，沉稳的脚步声响起，蒙丁依旧穿着那日的服装，笑着向他走来。

    克罗诺没停下动作，浓汤被一勺勺送入口中，直到瓷盅内只剩下一半。

    旧街，倚靠垃圾场附近，有一片倒塌的房屋，碎石中倾斜的墙壁嵌进一栋勉强算是完好的屋子外墙。

    裹上酱汁，克罗诺将羊脑放入口中，舌尖触碰的那一刻，他尝到微甜的果酱味。口腔闭合，羊脑翻滚，被咀嚼。

    最近开膛手不再作乱，每次杀人后，大概会有半个月到一个月的安分时间。

    主教伸出手下压，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神最忠实的仆人啊！桃三，趁还未有人发现我们抵达塔利亚城，去宣传神的福音吧。”

    克罗诺被震慑在味道中，片刻后，才回过神。脸颊粉红：“失礼了。”

    塞希随便指了几下，把菜单放回桌面，推到服务员身前。抬起卷翘的睫毛，漆黑的眼珠像是清透的玻璃珠。

    “主教，您确定神子就在这座城里面吗？”声音分辨不出从哪个斗篷下方传出。

    回去的路上，他还在想，那位厨师真是强壮。那里的食物一度让他失控。

    很难想象，为了做出这些菜肴，蒙丁付出了多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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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知道，一道新菜品出现，往往并不能得到直观的回馈。所以我需要有人替客人们先行品尝，如果觉得不错，再去给客人们食用。”

    “一会儿，我会为您上第一道菜，在那之前，您先喝一杯水，好吗？”蒙丁触碰过他肩膀的手，放在桌面，手指来回敲击。

    塞希并不回话，达因是娇气又需要爱怜的猫咪，喜欢用他那双深绿色泛黄的瞳仁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只要稍加纵容，便立刻乘胜追击，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蒙丁微笑，他喜欢触碰他的那一刻，他僵硬紧绷的姿态。蒙丁张开手掌，打量密密麻麻的疤痕，期待与你下次会面。

    蒙丁摇头：“我还需要时间确定，最近我的时间很充裕。”

    正令弗洛姆头痛的，就是他没有权限去调查内街区的人，甚至大张旗鼓地派人寻找也不被允许。

    他反复咀嚼那个名字，直到化为一声低笑。

    帕帕尼边将肉块放在碗里，加入酱汁搅拌，边回应蒙丁：“那真是遗憾，我可怜的老板。”

    这样的食物，值得日日期待，下一道菜是什么模样，滋味。

    帕帕尼不好意思，虽然他那张满是浓重胡须的脸，做出这样细致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的安静维持到菜品被摆放在桌面，餐盖打开，一碗热气腾腾的奶油蘑菇浓汤。以及塞希喜欢的水果沙拉，一盘牛排和一盘羊排。还有达因会吃的黏糊糊的意面。

    但即使如此恐惧，阿契恩也想跟在弗洛姆身边，他同样担忧弗洛姆会出现危险。

    他一向守时，提前开车到五街区，门童安排克罗诺在十三号桌等了一段时间后。才带着他穿过花窗左侧小门，通过仅一人宽的逼仄通道。

    羊脑很柔软，稍加挤压就会碾碎，而里面有些硬的食材，口感像是肉，却很香，越咀嚼越有浓郁的肉香。

    空气逐渐闷热，仿佛有压抑的喘息声，伴随灼烧的火气在屋内弥漫。

    桃三走出来，捧住主教的手，亲吻手背：“愿为我神祈祷，那些愚蠢的家伙，很快就能得知神的伟大。”

    您的声音传遍世间。

    不能等下去了，弗洛姆想。

    我们为您吟诵，点燃。

    残破的窗户和门被斗篷堵住，只有头顶破的几个洞，能看见外面黑沉的夜空。

    相互融合成破败的新虫巢，这里连流浪汉都不愿来借住，却传来紧密低沉的私语。

    服务员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忍不住扣着指肚，他在这里工作有一段时间，他很不愿意服务这两个人。

    斗篷人们与黑暗融为一体，与中心火焰一同摇摆，轻声吟唱。

    羊脑被吞下，克罗诺用叉子卷起沾满酱汁的面条，放入口中。

    门童也不守在外面，而是敞开大门，站在餐厅内。

    羊脑只有表面是熟的，内部只有几成熟。

    您是唯一的神。

    活得也算自给自足，无非像臭虫似的，白天隐匿，夜晚寻觅血液。

    餐盖打开的瞬间，一阵热气扑来，眼前都变得朦胧。等热雾散去，盘子里是洁白的鱼骨做底，鱼刺与鱼刺间，摆放胡萝卜丝捆绑的鱼肉。

    “听您的。”克罗诺微笑。

    帕帕尼将拌好酱汁的肉块倒入滚烫的锅中：“好的，老板。我也想见见您也觉得有趣的人。”

    “喝杯咖啡醒醒神吧，您坐在这里太久了。”阿契恩忍不住担心。

    到了约定的日子，克罗诺想正式一些，穿上了礼帽和燕尾服。他钟爱干净的白色，只有礼帽上的帽针是艳红的玫瑰。

    他需要一些‘外人’的帮助。

    蒙丁眨了眨眼，嘴角上扬：“真是有趣的职业。”他摊开双手：“某种程度来说，我们一样，都需要使用刀子。”

    简直以为先前只是他太过敏感。

    汤中不知加了什么，味道辛辣，吃起来身体燥热。克罗诺额头、脖颈竟然出汗，黏糊糊的让他不适。

    “这是我的荣幸。”克罗诺笑道：“若是让佛洛尔夫人得知，她也一定会嫉妒我的。”

    里面装着烹熟的羊脑，表面灰白有些焦黄，淋着通红的酱汁。不多的面条滚着酱汁，围绕在羊脑周围，顺着眼眶垂下，滴下几滴红汁。

    高脚杯刚刚被放下，厨房的门打开，这次走出来一位并不是高得出奇的壮硕男人。他像是一头棕熊，孔武有力地踏着沉重的步伐向他走来。

    弗洛姆看着阿契恩年轻稚嫩的脸，看着他褐色的圆眼睛，正充满憧憬地注视自己。

    ‘咕咚’

    也许他该留下一些，来保正矜持的体面，可是那些美味的食物在诱惑他。如果克罗诺真的留下一些，他会听见它们的哭泣，会在夜晚后悔。

    随着力度，克罗诺身体顺从地坐下，他明显没有预料到蒙丁会接触他的身体。回神时，眉头抬起又下压，神情不自然。

    在克罗诺视线转过来时，又迅速正过脸，冲他微笑。

    一顶斗篷下摆有血红火焰图案的人走出，他张开双手，戴着红色手套的手指上缠绕银色项链，吊坠是六芒星中间半睁眼珠。

    “我相信您的手艺。”克罗诺保持语气的平静：“那么三天后，我来品尝您的美食。”

    “暂时不需要。”蒙丁说：“不过那位有趣的客人，想见见你。”

    这让克罗诺茫然又有些无措下手。

    只有一张铺着红色桌布的圆桌，摆放在正中央。

    他只能送到皇城，交由议会处理，可是他们真的会处理吗？

    鱼肉晶亮，裹着煮得透明的酱汁。克罗诺抬眼，恰好对上蒙丁的目光，非必要的情况下，他其实一直在避免与蒙丁眼神接触。他的目光总是给他压迫感。

    今日下过一场小雨，街道泥泞不堪，天空也灰蒙蒙的，虽到了午饭时间，来的人却不如以往多。

    拿起叉子，银色的一面映着盛放意面的盘子，手指按住悬垂的袖口蕾丝边，动作优雅地卷起意面，塞进嗷嗷待哺的达因口中。

    手臂放在身侧，指腹摩擦袖口，克罗诺笑道：“您的食物值得塔利亚城，所有贵族趋之若鹜。”

    “你泡的咖啡越来越好喝了。”

    “您也早些休息。”阿契恩慢吞吞地挪动脚步离开。

    “如您所愿。”手掌贴合胸膛，蒙丁俯身行礼。

    这里是被抛弃的地带，没有人会分给旧街目光，他们犹如寄生虫一般，肆无忌惮地吸收中心区抛弃的营养。

    “小甜心，理理我嘛！”张开口，用牙齿轻轻咬住虎口，舌尖舔着拇指，含住，吸吮。

    他抬起头，凶悍的脸上挤出一抹和蔼的笑容：“您找到新的喜爱的宠物了吗？”

    “我是否可以现在就向您预订下一次？”

    服务员动作僵硬地抽回菜单，挤出笑容，踩着带跟的鞋子，哒哒地走了。

    穿过拱门，面前所见是一座长方形有着巨大玻璃的古怪屋子。不符合现有任何建筑的风格。

    “他让我想起以前捡到的那只猫。也不知道在外面流浪了多久，却还努力保持毛发的整洁干净。”

    克罗诺浅尝辄止，推开盘子，用餐巾擦拭沾了酱汁的嘴唇。

    我信阿达，伟大全能的黑暗主宰，您的血肉铸造。

    克罗诺佯装不经意间瞥过蒙丁的手，遍布细碎伤口的手指，看上去比手背的皮肤要深一些。

    我们降世，我们存在。

    弗洛姆关上窗户，惨白的月光印在他的眼底，他注视许久，才回床躺下。

    他站在原地，许久后才有了动作，缓慢地擦拭手掌，即使掌心很干净。

    “神子！神子！我们要找到他，他会带领我们找到真相，亲吻真神的脚背！”斗篷人们齐声高呼。

    弗洛姆清楚，塔利亚城内，不会有太多这样的人，他保持开膛手是独自作案的可能性。

    面对弗洛姆刻意轻快的语气，阿契恩勉强提起唇角。他明白弗洛姆在安慰自己，他一直没有帮到什么忙，来到塔利亚以后，也全凭弗洛姆收留，才有了住所。

    克罗诺起身：“我来得太早了吗？”他的确该矜持一些，可是回去后，食物的味道总是在他脑海里闪现。

    他尝到一丝清冽的水果味，将口腔内所有复杂味道，全部驱散，只有淡淡的果香甜味，在他口中蔓延、蔓延，久久不散。

    他脸颊被热得更红，唇上挂着白色的汤汁，眼神怔愣发直，仿佛被蛊惑。

    弗洛姆将咖啡喝掉，站起身拍了拍阿契恩的脑袋：“去睡吧，太晚了。”

    下午还有两位病人，克罗诺短暂地忙碌起来。

    只不过近几日老板的身影少了，只能瞧见服务员穿梭在各处。

    站在克罗诺桌子对面，向他鞠躬，露出僵硬却努力表达善意的微笑：“感谢您的喜欢，先生。”

    接下来安静的室内，只有克罗诺不间断的咀嚼声，他将三道菜全部吃干净。

    内城的贵族太多了。

    蒙丁也露出笑容，转身从后面的门离开，然后拿着一杯水放在克罗诺面前。

    没有分隔区域，混乱地堆砌成一片。这里的房屋像是相互勾结的蛹壳，没有支撑的结构，趴伏在地面，简单塑造出门扉与窗户，供人们进进出出。

    站在他们身边，即使女人总是面无表情，即使男人总是挂着高兴的笑容，他也觉得后腰像是有把刀子抵住似的不安。

    杯子被削出许多菱形切割面，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散发摔碎的光芒。这让他联想到这间屋子，也这般似的镶嵌巨大的玻璃切面。有时会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出口。

    蒙丁没有打断克罗诺出神，借着停顿的时间，从顺滑的金发，深陷眉骨下金色的眼珠、鼻梁、嘴唇、喉结。一直到被裤腿挡住的脚踝。

    他缓慢地眨动眼睛：“所以，我想您可以晚一些，或者不那么被别人注意到的，出现在三街区三排六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