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开膛手(6/8)
忽然,克罗诺停下动作,顿了顿才偏过头,金灿灿的头顶对着蒙丁。
“您……总是盯着我。”
蒙丁微笑:“我在看您的画。”
克罗诺抬起头,指甲抠着笔杆。
他的眼睛像是在说。「得了吧,你这无礼的骗子。」
蒙丁心底突然欢喜得很,他忍住笑,模仿帕帕尼专心做饭时的严肃模样。
“您画得真好呢!”
“我在画什么?”克罗诺问。
“画呀。”视线不舍那对金瞳,笑盈盈地回望。
“您真是……”克罗诺无奈,他的鼻子皱起,脸颊通红,这是被热的。
“请坐回去吧,我快要画完了,麻烦您再等一等。”
蒙丁顺从地坐回去,杯子里融化的冰水被他一饮而尽。他依旧是那副姿势,手指夹住杯沿摇晃,杯子反射的光常常晃到克罗诺的眼睛。
只要他一分神,就会看见蒙丁明亮的眼珠,津津有味地看着他。
原谅他用这么恶心的形容,他简直像在看一道美味佳肴。
克罗诺再次停下画笔,忍耐地叹息。“您总是盯着我看。”
蒙丁停下晃动杯子,没办法,这里只有两个人,这可不能责怪他。
“我让您害羞了吗?”蒙丁想起帕帕尼的话,淑女是不会讨厌一位绅士的。
蒙丁露出灿烂的笑容。
克罗诺拇指紧紧顶着笔杆,他简直要回想起,幼时他去的人家中,正养着一只花猫,它就是这样洋洋得意地推倒桌面的杯子,然后乖巧坐下,仰着脸看你。
克罗诺将画笔放平,用画架上挂着的碎布擦拭笔头的染料,而后放进松节油里漂洗;再放到一小盒干净的水里,用小块的皂角揉搓清洗,直至彻底干净,放回到颜料盒中。
“我们回去吧。”这里等到晚一些,他再过去收拾,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您不画了吗?”蒙丁追问。“您画得可好着呢,不比那些名画家差。”
克罗诺俯身。“感谢您的赞美,如果您真的愿意多看看我的画就好了。”
克罗诺走下台阶,蒙丁捧着他的水杯,乖巧地跟在身后,温声说:“您是在向我抱怨吗?”
他眯起眼睛,黑黝黝的光闪烁,笑得像头餍足的野兽。
“与您交谈时,您总是那样的疏离,现在我要荣幸与您熟络起来。”
克罗诺握住手腕,指腹抵住跳动的血管。他的确与蒙丁熟悉起来,这大概是这些年里,排除病患,与他交流最多的人。
克罗诺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不想与任何人结交,尤其是蒙丁。
这不是因为有着什么偏见,事实上,他认为蒙丁笑容温和,周身流动着一股神秘莫测又惹人喜爱的气息。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含情脉脉。头发茂密乖顺,鼻梁挺直坚毅,浅色的唇下那颗黑痣,以及眼下的那颗,简直是点睛之笔,使整张脸庞富有朝气、生气。
他拥有一张理应生长在阳光下的脸。一张不会被任何人厌恶的脸,但是……,对于克罗诺而言,若要他仔细想一想,他认为蒙丁生活在黑暗里。
那双黑色眼睛,偶尔透出的光,犹如深渊一般,让人灵魂陷入泥沼之中。
克罗诺善于观察,这可能源自他多疑敏感的性格。蒙丁很喜欢反问,温和、轻巧、悄无声息又不至于厌烦的逼迫。
“您在想什么?”蒙丁问。
克罗诺停下脚步,转过头,眼睛似乎在笑。“想您。”
“我在想您。”
他用更加温和,温柔地笑说道:“蒙丁先生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甚至愿意来为我这忙碌又无趣的人做饭。”
“您呀,交谈时,总是体贴关切地询问,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下来,我时常不知该如何感谢您的慷慨。”
克罗诺轻松地分开双腿,抬起手臂,手掌摊开,这是难得出现在他身上,不那么受拘束的姿态。
他又笑了下,看着蒙丁掩藏在茫然下木然的脸。继续向屋子走去。
蒙丁停在身后,独自站立许久,身体里叮当作响,像是一阵苦闷的乐曲。又像一杯被推倒的苦酒。
帕帕尼,是不会拒绝他的,是过于纵容他的,同样,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却从来也无法看清他。
大概是在帕帕尼眼中,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合理被允许的。假如……假如有人不允许,帕帕尼已经在前往送他去天堂的路上。
他是一个需要被守护的惹人怜爱,脆弱的孩子。他知道帕帕尼是这么想着的。
但是在刚才一瞬,克罗诺看清这具肉体下的本质。
水杯脱手而出,轻飘飘地甩进花坛里,撞在围砌的石砖,迸溅成大小不一的碎片,每一片都折射出蒙丁漆黑冰冷的眼珠。
他在这段无人的路上,发出低哑的闷笑,他捂住嘴唇,笑得眼尾发红。
克罗诺医生果然充满了探寻的乐趣。
蒙丁追到屋里去时,闻到一阵苦涩咖啡的香味,克罗诺正拿着两杯咖啡放到茶几上面。
见蒙丁进来,他把其中一杯推到茶几边缘。
“这么热的天,您还要喝咖啡吗?”
克罗诺提起已经加过方糖的茶杯,啜饮一口。“这有助于在炎热的天气里提神。”
蒙丁过来,拿起咖啡吹了吹,学着克罗诺优雅地小口喝着。
“味道怎么样?”克罗诺问,“如果您觉得苦涩的话,可以再加几块方糖,我只给您加了一块。”
“味道刚刚好。”蒙丁回答。
克罗诺仰起头,借喝咖啡挡住自己垂下的眼睛,那杯咖啡里他加了更多的咖啡粉,一块方糖也没有放。
“您现在饿吗?我去将食材拿出解冻,我想快到您吃晚饭的时间了。”
“好的,谢谢您。”
蒙丁走向厨房,克罗诺盯着对面见底的咖啡杯,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很快,蒙丁返回。告诉克罗诺食材需要半个小时解冻,他马上就可以吃到美味的菜肴。
在那之前,他当然要坐下与克罗诺闲聊。
蒙丁环视四周,这里摆设与他之前来时一样,花瓶里插着的还是百合花。
“您好像很喜欢百合花?”手臂撑住沙发,蒙丁用放松而好奇的姿势坐着。
克罗诺看向花瓶里,清香新鲜的百合花,若无其事地说。“它很纯洁美好。”
“我记得您说过不信神。”
“我是不信的。”克罗诺手臂放在沙发扶手,撑住额头,手指轻轻搔着鬓角。“但是,一朵花被赋予有关宗教的意义,总不是它的错。”
“您说的话很有道理。我真的不得不夸赞您是一位有内涵而又优雅风趣的人。”
克罗诺抬起眼睛,又迅速垂下,近乎呢喃地说:“您的说法真有趣,我还是第一次听闻。”
蒙丁抬起手掌,像在刻意吸引克罗诺视线。“您对事物的理解有独到的见解,我很欣赏。”
蒙丁语气和缓,听着让人昏昏欲睡。“我见您时,总能看见您身着一身白衣,就连屋内的装饰也是这样的清新浅淡。”
“难道……”蒙丁抚摸脸颊,粗糙的手指将皮肤磨红。“您本人也是这样淡薄,娴雅,如同这纯洁而高贵的百合花一样,一眼就可以看清全貌吗?”
蒙丁调皮地眨动眼睛。“请别责怪,我可不是冒犯您,克罗诺医生很吸引人,我只不过想稍加了解您一些。”
抚摸脸颊的手,顺势握拳托住下巴,他笑得是那样欢快,愉悦。很难不让人升起好感,前提是忽略他眼中充满审视的兴味。
“我可不会这么认为。”克罗诺低下头,嘴唇活动几下,然后仰起露出谦和地笑。“如您所见,大多时间我都是很忙碌的,来找我的病人有一些,只有难得的时间,我才有空闲做些喜欢的事。”
“正如这间毫无特色的房间一样无聊,我很感谢在您眼中,我竟然能有一些出色。”
“不过……”克罗诺翻起眼皮,眉毛压住眼窝,言语回避。“我想我不能让您浪费时间,了解我这样无聊又很忙碌的人。”
“我只不过是个医生。”
“我也只不过是个餐厅老板。”多么漂亮的眼睛,可惜总是躲避与他对视。
蒙丁叹气,伤感得摇起发丝。“我还以为我与克罗诺医生,已经算得上是友人了呢。”
“您这样无情地拒绝,真是冷漠又伤了我的心。”
克罗诺极为隐晦地撇了下嘴唇,如果不是蒙丁的视线寸步不离,是无法发现这样细微的动作。
蒙丁压下心口处迸发的情绪,他知道,克罗诺没有表现得那么优雅谦和。
此时,说不定正在心底小声地咒骂他。
“真是抱歉。”克罗诺第一时间道歉。“我很少接触外人,没能及时注意到,与您亲密起来了。”
这是在说他自作多情吗?
放在身旁的手掌抬起,慢慢地摩挲身上柔顺的丝绸衣服,仿佛正在抚摸别的什么东西。
“没关系,您的迟钝也很可爱。”
克罗诺抿唇,极力避免暴露出自己的不悦。
你看,就是这样。眼前的这个家伙!这个黑乎乎的家伙!就是能以这样让人无法拒绝,无法明摆着厌恶的方式,轻而易举地转变成对他有利的局面。
简单的一句话,他们之间就有了联系。他本想着拒绝蒙丁再来为他做饭,可是现在已经不能说了,不然克罗诺就要成为冷漠无情,对待慷慨朋友无礼的卑劣小人。
克罗诺揉着眉心,疲倦地叹起气来。他有预感,他的家里要常常出现这个黑乎乎的家伙!
“那么,您喜欢什么?”克罗诺询问起蒙丁。
蒙丁一怔,缓缓坐直身体,想了又想,眉毛拧成结。
他……喜欢什么?
什么是喜欢……
克罗诺唇角上扬,陷进沙发里的手指,甚至欢快地演奏起来。好在他及时制止。
“您不能说吗?”克罗诺惊讶地问:“我不是您的友人吗?我也很想了解有关您的事。”
蒙丁苦恼地皱起脸。“请相信,我不是在敷衍您。我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蒙丁顿了下,迟疑地说:“如果非要说出一件事物来,我想是我以前捡到过的一只白猫。”
蒙丁短暂闪现出回忆的神情,脸上读不出怀念的意味。更多是一种平静的麻木。
他看向克罗诺,很温柔地笑起来,这一刻的黑瞳,恍然间有几分清透纯真。
“它有着与您一样色泽的眼珠。”
“您还养着那只猫吗?”
“不,很遗憾它很久之前就不在了。”
“抱歉。”克罗诺伤感地说:“我让您回忆起不好的事了。”
“没关系。”蒙丁眸光晦涩难懂。“我已经找到新的猫咪了。”
克罗诺怀疑地抬起头,盯着蒙丁明媚的笑脸。
天啊!这张脸真的是很想让人踩一脚。
他从不会这样无礼地想让人难堪,毫不留情地不给他人情面。
但是……请原谅,眼前的人,真需要被好好地踩上一脚。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对于他这样敏感的人而言,简直是在赤裸裸地说。
「瞧吧!这可人的小宠物,正坐在我的对面呢!」
“厨房里的食物解冻好了吗?”克罗诺捂住肚子。“真是的,我竟然这么不合时宜地饿起来。”
“我本来就是为了给您做饭来的。”蒙丁起身,避开茶几与沙发,背对克罗诺时,转过头看着他一点一点地仰起脑袋,眼睛几乎藏进下眼睑。
厨房再次响起清脆的剁刀声,以及油滋啦滋啦的声音。
克罗诺轻轻拍了几下肚子,他的胃真是被蒙丁的食物俘获了,竟然只是听见声音,就立刻发出饥饿的哭喊声。
克罗诺回头看了眼,等了一会。伸长手臂拿起蒙丁的茶杯,嗅着里面刺鼻的苦味。
克罗诺思索蒙丁为什么完全没有被苦到,简直像是在喝一杯清水。
也许……下次可以加一些辣椒。
墙上钟表走了四十五分钟后,蒙丁端着餐盘走出,依旧蒙着餐盖,却挡不住浓郁的肉香。
克罗诺悄悄吞咽,手指支着脑袋一动不动,直到餐盘摆放在面前时,才如梦初醒地低下头。
“劳您等了这么久。”克罗诺问:“您不饿吗?”
虽然蒙丁让他产生不愉快的念头,可是克罗诺依旧无法因此怠慢蒙丁。
“别在意,稍后我会回去吃饭,房子里还有位老人家等着我呢。”蒙丁解释。
“我希望得到您的评价。”他抬手,做出请的手势。
克罗诺点点头,移开餐盖,里面是一颗完整的南瓜,他稍微惊讶了一下,打开南瓜后,里面是白米与红肉丁混合的肉粥。
那真是奇怪的场景,黏稠的米与肉丁混合,呈现白粉的肉色中,夹杂蛆一样的白米画面。
简直像是腐烂成脓水的烂肉里,爬满着无数的蛆虫。
这位潘地曼尼南餐厅的老板,总是能带来这样特别的食物。
克罗诺用汤匙撇开表面的浮油,舀起一勺肉粥放入口中。
柔软到入口即化的肉丁和烂熟的白米,几乎不用咀嚼,就化成热腾腾的汁水流进喉咙。
满口肉香,伴着南瓜的清爽味道,让唇齿久久留恋,一口让身体彻底温暖起来。
肉切得很碎,克罗诺尝不出是什么动物的肉,不过肉香很足,但不会过腻,吃起来既有肉的味道,又很鲜美保留南瓜的香气。
克罗诺慢吞吞将肉粥一口口喝尽,才放下汤匙,优雅地抽出纸巾擦拭。
“我很难不惊讶于您在厨艺上的天赋。任何简单的食材,似乎到了您手上,就可以成为惊为天人的美味。”
“请相信,这道菜一经推出,一定会引起无数人喜爱。”
“感谢您的评价与赞美。”蒙丁摇晃身体。“这胜过络绎不绝的客人。”
“我想您要忙起来了。”克罗诺状似无意地说。“这样的美味出现,餐厅要被客人塞满了。”
“到时候预约的客人一定很多。”
“您不知道吗?”蒙丁靠住沙发背,柔顺的丝绸贴在身上,袒露着苍白的胸膛。
克罗诺移开视线。
“我推掉了所有预约,难道最近没有病人向您抱怨吗?”
“为什么?”克罗诺疑惑询问。
他暗自拧紧手臂垂下的白纱。天啊!他绝不要从蒙丁口中,听到什么打趣的话来。
好在蒙丁看出他坐立不安的神情,不过蒙丁是说不出那样的话的,他很真诚直率。
帕帕尼一向这样夸赞他。
“美食节快到了,这件事您应该是知道的,我需要筹备美食节的事,所以会有些忙碌,暂时无法为客人做饭。”
“这……我竟然耽误了您的时间。”克罗诺满脸遗憾,“我想要等到美食节之后,才能再品尝到您的手艺了。”
“怎么会呢!”蒙丁立刻安慰起克罗诺,任谁都能听出他的愉悦。“给您来做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您千万不要惋惜。”蒙丁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常常来找您的。”
“毕竟,我已经得到克罗诺医生的友情。”
“您说呢?”
在他直白而幽深,充满博爱的目光中。
克罗诺咬紧后牙,微笑着应承下来。
“是呀,您得到了我的友情。”
蒙丁低沉地笑起来,毫无顾忌地表达喜悦,这也许突兀失礼,但是他做出来,则率真、讨巧,无法让人厌恶。
“美食节,您会来参加吗?”蒙丁询问。
“会的。”
“克罗诺医生应该不喜欢那样热闹的氛围。您知道人多起来,是怎样的吵闹。”
克罗诺眸光闪烁,这逃不过目光直勾勾的蒙丁,现在的他,是位出色的猎人。
“是的。”克罗诺从容回答。“人多起来,总是让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过,美食节一年一次,我还是可以短暂参与一下。”
“希望在美食节开始之前的舞会上能见到您。”
克罗诺笑着。“哦,我会在某个角落,您这样的名厨是没有时间能注意到我的。”
“请别这样说。”蒙丁瞪圆眼睛,眼珠在眼白中荡漾。“您是我的友人,我会……一直注视着您,直到在舞会上与您,克罗诺!会面。”
克罗诺握住茶杯,里面已经不剩下多少咖啡了,他还是举杯喝着,借此阻碍蒙丁的眼神。
他又感受到一阵不安,仿佛自蒙丁黑色的眼睛里,缓慢的浮现出细小的丝线;轻柔的不易察觉的,自空气中轻飘飘的浮沉,直到缠绕在他周身;而后一拥而上,紧紧的,决不允许拒绝的勒紧,使他窒息,仓皇,却无力逃出。
他在蒙丁身上,几次有这样的奇怪的感触。这也许是某些东西,在提醒他不该与任何人走得过近。
这种感觉正在逐渐削弱,比起第一次与蒙丁见面时,就有这样的警告。如今要在不经意间,从他眼中射过来的某种光,某种很难分辨含义,却明亮骇人的光中,才能感受到如此的不安。
克罗诺闭上眼睛,已经凉了的咖啡,喝下去更加苦涩,像是混合沙粒似的,很难吞咽。
“那么,我只好期待舞会上与您见面。”克罗诺提前给予蒙丁准备。“到时候人应该会有很多,也许您会错过我也说不定。”
美食节,美食节,是的,该到“那个”时间了。他会去,但是,谁也遇不见他。
“我会找到您!”蒙丁如此笃定地说。
克罗诺不再争辩,他无法强势,也无法与人辩解。即使偶尔放任一下情绪,他的回击也如棉花般无力。
他看向窗外天色,说道:“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需要我送您回去吗?”
“不用,您休息吧。”蒙丁挺直脊背,不再双手搭在膝盖,缩着身体,垂着眼睛,幽幽地注视克罗诺。
他摸索裤子右面的兜,从里面拿出巴掌大的盒子。盒子只比火柴盒大上一些,很精致小巧,外壳有许多绘着珐琅的图案。
“上次来,您似乎不喜欢玫瑰,不过那是位老古董的推荐。”蒙丁将盒子放在桌面,指尖按住推到克罗诺身前。
珐琅彩反射透亮瑰丽的光芒,克罗诺的视线却被遍布伤痕的手指攫取,无法移开。
如此近的距离,指尖下的指腹同样遍布交错的细小伤疤,密密麻麻的伤痕,绝不会是做饭可以留下的。
“这是我送给您的,我亲自挑选的。”
“您没必要为我带礼物。”克罗诺想要拒绝。“蒙丁先生肯为我劳累做饭,怎么也该是我来感谢您!”
“所以克罗诺医生想要送我礼物吗?”
克罗诺分开嘴唇,面上短暂掠过尴尬,却快捷地变成体贴地笑。“当然,我应该送您礼物。”
蒙丁把盒子又往前推了推,快要掉下茶几。“我会期待着的。希望下次见面,可以看到我的礼物。”
“请收下。”
克罗诺仿佛看见一头慵懒舔着爪子的猫咪,它的面前是一只无路可逃的干净老鼠!
克罗诺在全身的拒绝下,不情愿地抬手拿起盒子。“我能打开吗?”
“当然。”
咔嗒,轻微的卡扣声,盒子里有红丝绒垫着,里面是一枚胸针,洁白镶嵌着钻石,用白色珐琅润色的百合花。
克罗诺眼神变换,这的确很漂亮,美中不足的是在百合花根部,被一条艳红的藤蔓裹住,是如此的刺眼。
“真希望舞会上能看见您带着这枚胸针。”蒙丁并没有将期许的眼神投向克罗诺,只是偏过头小声地遗憾地叹气。
“我想我会很高兴。”蒙丁笑道:“我的友人是如此珍惜我的礼物。”
克罗诺手指颤了下,他顾不得优雅地将身体弯下去,此刻没有发丝能遮挡他的眼睛,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避免蒙丁看见他眼中活跃的情绪。
盒子合上,克罗诺又挺直上身,手掌优雅地覆在盒子上面。
“我会的。”他们不会在美食节上见面。
“我相信克罗诺…医生。”蒙丁顿了下,像是在亲切地品尝克罗诺的名字。
他站起身,“我该走了。”
克罗诺顺势将盒子放在沙发。“我送您。”
他起身跟在蒙丁身后,等到了大门口,克罗诺仿佛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
“忘了问您。蒙丁先生身为潘地曼尼南这样的餐厅老板,一定见过很多人。”
“怎么了吗?”蒙丁回头。
沉下去的夜色,大块斑驳起来的浓黑、散发阴郁海蓝色的夜幕中,云彩不甘心地被染上黑色;依旧有太阳的余晖,眷恋地亲吻黯淡的云彩,给予它们,橙色的、火红的、明黄的光彩。
随着时间,缓慢地被流动的夜吞噬,天地间顿时显出苍茫而凄凉的悲怆低鸣。
就在这幅褪色的腐朽的画面里,克罗诺依旧闪烁着纯洁且耀眼的温和光芒。
用那双太阳亲吻过的眼睛,仰视着蒙丁,含蓄地透露出它的美丽与温柔。
“前些天,有一位突兀的病人上门来。”克罗诺犹豫地说。“我并不想冒犯我的病人,但是……弗洛姆警长托我帮忙注意最近是否有奇怪的人,出现在内街区。”
“那位病人,在之前我从未见过,也许蒙丁先生见过呢?”克罗诺将桃三的长相告诉蒙丁。
“我没见过。”蒙丁说:“事实上,我从来不去关注别人。”
“不过,我会帮您注意一下。”蒙丁继续说:“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可以托人去餐厅找我。”
蒙丁将手放在铁门上,对克罗诺嘱咐道。“我知道您是位善良的人。但还是要请您忘记那位警长的请求。”
“一位贵族,可不适合做这种冒险的事。”
“塔利亚城,最近出现了许多奇怪的事。”蒙丁眼睛弯成月牙,嘴唇缓缓拉扯上扬。
“请放心,无论如何,克罗诺医生不会有任何事的。”
说完,蒙丁走出,背对铁门。透过镂空的花纹,克罗诺注视他在抽条的街道,在昏暗下去的夜幕里,缓缓消失。
铁门重声关上,克罗诺扶住栏杆,流露出无可奈何的倦怠感。
他很早就已经独自生活,既适应这种孤寂的独处日常,又不愿应对各种复杂的人事。
好在他是一位医生,平常上门来的,只有一些病人。美丽可爱的夫人或者小姐们,偶尔有一些先生。
生活是如此的平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有了波澜?
仿佛他躺在水面安眠,其下,难以望清楚的水面之下,正有一团黑影向他游来。
克罗诺抬头,伫立着凝望夜幕。
美食节到了,他都快忘记他的身份了。
餐厅已经关门,蒙丁从后门进入,穿过漆黑摆放桌椅的餐厅内部,进到点着昏黄油灯的厨房。
帕帕尼正在灶台后面,靠住椅背假寐,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才慢悠悠翻动眼皮。
“您是又被撵回来了吗?”
“我们聊得很愉快。”蒙丁为自己解释。“他还说要送我礼物呢。”
“天啊!”帕帕尼抬起笨重的身体。“这将是您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接着他摇头。“不过,我以为您能留下呢。”
“得了吧,帕帕尼。克罗诺医生做不出那样奇怪的事。他甚至不喜欢别人触碰他。”
“您试过了?”帕帕尼诘问。
蒙丁停住,若有所思地说:“瞧瞧你,像是诱惑亚当吃禁果的毒蛇似的。”
帕帕尼大笑,拍着手掌。“好吧,我的小亚当,我相信您的能力。”他孤僻的老板,想要长成大人,可真难!
“我的小猫,好像被奇怪的人盯上了。”蒙丁将克罗诺向他询问的桃三说出。“这个人在凶杀案的第二天,出现在克罗诺家中。”
“能让他这样谨慎又小心翼翼的人询问,我可怜的小猫一定是被吓到了。”
“您可真了解他呢。”帕帕尼体贴地附和。
“我会帮您找到这个人,您需要怎么处理他?”
“美食节在即,我们也需要准备食材,只要他不对克罗诺做什么,就先放着吧。等到美食节结束,帕帕尼,你知道的。”
帕帕尼敲击扶手,闻着厨房里油腻的肉味。“我会让您满意的,老板。”
他这位年幼的小亚当,好不容易有了宠物,怎么可以出现什么卑劣的东西,来抢夺一个孩子的玩具。
帕帕尼瞄了眼时间。“我们得回去了,老板。”
他们从后门离开,帕帕尼将锁链挂在把手上锁好,然后沿着道路回去住处。
那栋建筑,是蒙丁的父亲一手筹备,命人搭建起来的;风格老旧、硬生生堆砌出繁琐华丽的外表,使用的色彩却沉闷、阴郁。
蒙丁对这栋住所并不关心,帕帕尼也无心打理,所以在道路两旁,原本修整的绿化带,草地。如今早已杂草丛生,一片狼藉。
正如它外表那样,显露出从容的破败,内里还保留些许艳丽的色彩,没有内涵只有奢靡。
蒙丁住在二楼,帕帕尼在一楼,他喜欢高处,常常要在苏醒后,站在窗户后面眺望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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