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键盘侠(2/8)
这样的推论看起来很合理,唯独有一件事。蟋蟀的思路转到乐园,就卡住了:夫人为什麽要冒着生命危险救一条养不熟的狗?
「那是阿亚提。」夫人顺着蟋蟀的视线望过去,给她介绍,「这里的很多事都是她在帮忙,给生病的人找药,教大家怎麽储水,在黑市上买卖物资。」
这个填埋场,之前应该也是一个矿坑。采矿挖掘得太深太多,地面塌陷,政府索x把它改造成了垃圾填埋场,一举两得,迈尔斯的前任市长应该很为自己的机智得意。塌陷的时候有没有人si?蟋蟀不知道。阿亚提是知道的:
那个人说:「和麦可去她家了。」然後给蟋蟀指了指方向,蟋蟀脑子又轰了一声,那个方向正是爆炸声传来的居民楼。
蟋蟀说:「我们是来到了棚户区吗?」
茱尔一边招呼来人搬桶,一边冲夫人道:「你就算了吧,歇两天是会皮痒痒吗?我想歇都没机会。」她用手扒拉了一下眼角,「老板整天没事做,长个蜥蜴眼,三百六十度无si角,我真是想给他做个关眼角手术。」
「算了,枚。」茱尔说,「她保护的都是谁?我知道上城的保镖学校,正是因为他们这种人的存在,我们要保护的人总是保护不了。」
那个少nv吐了下舌头,拉开车门:「枚姐姐,你这个朋友好凶。」
蟋蟀心想,她们知道她们所拥戴的「枚姐姐」的丈夫,统率着上城的黑帮吗?也许是知道的,也许夫人嫁给龙哥,根本就是一个「碟中谍」的游戏。但她不想深究,这些权谋游戏不是她一个小保镖能把握的。她只需要保护夫人的安全,然後领取工资,仅此而已。
「内城也这麽叫吗?」
「对,是难民营,也是一个坟场。」
「你要是想要个香的,去二环住吧。我把房间让给你。好不容易能来这里呼x1一点新鲜空气,连你都开始犯起富人区那套消费主义的瘾了。」夫人哂她,然後忽然看向蟋蟀,蟋蟀没转头,但能感觉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蟋蟀,我送你的香水,你一直都没有用。」
蟋蟀心里感觉到了一丝困惑,她要教会这些人怎麽翻越富人区的安保设施吗?夫人又是在做什麽,为什麽和这些人掺和在一起?但她无法面对夫人期待的眼神,於是如实回答:「电网和普通电路一样,需要零线和火线形成闭环才能通电,如果能辨认电线,可以拆除标注220v的零线,你们的工具是有用的。如果是封闭高压电,电线都经过伪装,即使是绝缘回旋刀,也有漏电致残的风险。还是尽量避免接近,可以从墙下掘洞或者利用树枝和其他建筑翻越。」
阿亚提话音未落,蟋蟀已转身向巷道奔去。阿亚提紧跟着她解释:「有可能是燃气爆炸,下城几乎没有人付得起完整的一个月燃气费,他们会自己接管道偷燃气。」
「我还没有拆开。」她决定诚实回答,「保镖如果有特殊的气味,执行任务时容易被定位和发现。」
蟋蟀明白,燃气不纯极为危险,但偷市政矿业的煤炭是锈城的重罪,偷燃气至少没有这麽容易被发现。很可能他们使用的燃气管也是劣质材料,极为容易被加热起火。听刚才的爆炸声,至少半层楼会被炸塌,更令她忧心的一点是,爆炸发生的地方似乎离方才他们待的仓库不远。她的肌r0u紧绷了起来,夫人有可能会被爆炸牵连的念头仿佛另一罐一点就着的燃气。到了仓库,枚不在。蟋蟀四面环顾,看不到茱尔,那个穿破布的少nv也不在。她随手拉住一个人问:「枚呢?」
蟋蟀心里很不舒服,仿佛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夫人朋友眼中的定位——一个被饲养的「ai宠」,一条小狗,应当连气味都是主人期待的样子。这是夫人期待得到的吗?夫人亲吻了她,为的是让她也成为衣柜里的人吗?所以当她逃走,夫人意识到她养不熟,就开始疏远她?
蟋蟀转头看夫人,露出疑惑的神情。夫人笑着点头:「你去吧,我在这里有很多保镖。」那个穿亚麻破布的少nv挽起夫人的手,撒娇道:「枚姐姐,你上次说要帮我看我的足球还有没有救呢?」夫人刮了一下她鼻子,然後朝蟋蟀咧嘴一笑:「放心,到了这里,枚姐姐是超能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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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僵y地辩解:「我不是杀手。」但茱尔这麽讲也没有什麽错,蟋蟀在毕业赛中打伤了一个要偷袭她的男同学,那个同学从攀岩墙上跌下去,si了。而工作以来,直接或间接因她而si的人,差不多也有两位数。
「对,」夫人说,「你现在看不到那些棚户区,是因为之前要办竞技会,有外城的人要来。市政府怕外宾看到,於是建了墙,把棚户区遮了起来。」
茱尔笑笑:「枚,你口味变化确实有点大。」
「破烂区?」蟋蟀愣了一下,看那个小夥子身手敏捷地从地上爬起来,朝茱尔摘帽致意。阿亚提笑道:「对,我们对这片棚户区的称呼。」
爆炸的是三楼,三楼已经炸掉了一半,好在承重墙没完全垮塌,柱子的钢筋0露了出来,显得整栋楼摇摇yu坠。四楼的窗户在起火。
蟋蟀找到了消防栓,里面的备用水早已被居民瓜分一空。阿亚提这时候终於追了上来,按住了她肩膀:「蟋蟀,枚不在这栋楼里。」她的眼神很奇怪,仿佛是全未料到蟋蟀的失态。
棚户区的居民楼群里冒出一gu浓烟。不是幻觉,真的有什麽爆炸了。
茱尔正从她们身边路过,闻言cha了一嘴:「那地方现在得有向导才知道怎麽进。我上次去看老舅舅,差点在那些破墙之间迷路。想爬个墙,他们还给墙上的防盗网通了电。」
不远处生锈的铁丝网被风吹过,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也可能只是蟋蟀觉得刺耳。她记得拖车里发霉的天花板,她们捡回来的所有废旧品都堆在拥挤的小房间里,窗玻璃破了,晚上老鼠从破洞里进来,咬她的脚趾,那些老鼠个头都极大,她养的猫都被吓得躲到一边。老光头说这里的老鼠都是吃si人长大的,变异了,胆子b她们大很多。她记得有一天晚上她们想要越过铁丝网去城里做点工,在小树林里被员警发现,对方用强光手电筒照着她们,那刺眼的光,仿佛从矿下忽然升到地面。
蟋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是实习的时候,雇主家的孩子从防盗窗的栅格爬了出去,我把他拉回来,被防盗窗割了手。」
「内城叫美丽新世界。」阿亚提和茱尔对视了一眼,看蟋蟀神情还有些恍惚,又拍拍她手臂,「来吧,我带你去找枚。」
是一个被人钉在地上的铁皮桩子,里面是废弃的火箭筒。茱尔骂骂咧咧,好在没有出什麽意外,车轮胎受损也不严重。她刚准备点火,旁边的屋子忽然冲出一群人。蟋蟀心里一紧,从皮带里ch0u出枪,却又被夫人按住了。
她在某个巷口撞倒了一个瘦弱的男人,大概是毒贩或者瘾君子,那个人对她破口大駡,她充耳不闻。等她冲到那栋大楼前面时,几乎要喘不匀气,不得不站定休息了一会儿。那栋居民楼不高,只有六层,这是市政府的诡计,廉租房如果不超过六层,就不需要安装电梯,他们会往下拓展,多挖一个地下室,这样实际交租的有七层楼,且不需要电梯。
「蟋蟀是个保护者。」夫人说,「和你们一样。」
「你有多重?五十磅吗?」那为首的短发少nv穿着一条破布一样的亚麻马甲,手腕上捆着麻布护腕,趴在车窗上看蟋蟀,蟋蟀没吱声。茱尔在她头上打了一下:「别惹事,你和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他们把桶搬进一个仓库,那个仓库和这个街区的大部分建筑一样灰不溜秋,空气里全是人们踏起的飞扬尘土,一缕yan光从屋顶铁皮漏开的口里shej1n来,照得那些灰尘像打谷场的麦粉一样金h。在那些尘土之间,蟋蟀忽然看见那光线站着一个穿灰se工装衬衫持登记簿和钢笔的nv人,紮着松散的马尾辫,眉眼黝黑,正在认真清点搬进来的货物。有可能是光的作用,也可能是她异於她所处地方的镇静表情,蟋蟀觉得她仿佛是某种故事里的落难王室成员,为了重返王位,需要来到这样一个破旧的地方完成一些艰苦的任务。
「我们得回去了。」
茱尔啧了一声:「看你这个朋友,还挺敬业的。」话未落音,车忽然撞到了一个什麽,茱尔一脚急刹,蟋蟀感觉自己的身t被向前抛去,鼻子重重地撞在前排座椅背上,又被安全带勒回原位。她定下神转头,发现夫人正握着自己的手,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挡在夫人和前排座椅之间。
阿亚提微笑地打开另一扇门:「来吧,新来的朋友,我带你参观参观棚户区。」
「茱尔,你驾照真的不要重考吗?」
「这个时候你需要这个。」阿亚提向她们走过来,变魔术似地在手里弹出一把绝缘回旋刀,这种冷兵器可以离手後将电网割断。蟋蟀不禁开始猜测她用这把刀破坏了多少锈城的基础设施。夫人转向蟋蟀:「如果是你,遇到电网需要突破,会怎麽做?」
「听说你上次被打劫了,他们非要亲自来接你。」茱尔耸耸肩,冲那群人喊,「走慢一点,枚姐带了重型武器。」
「好样的阿迪。」茱尔打个呼哨,「应该叫你破烂区消防员。」
她们正穿行在棚户区的巷道中,好像穿越一个巨大的地下迷g0ng。阿亚提依次给她指哪个破旧的小棚屋是商店,哪个临时板房可以买到牧户低价出售的牛n。不知道走了多久,蟋蟀忽然看到前面有一片明亮的地方,仿佛岩洞忽然裂开了缝隙,透进许多光线。她眯起了眼睛,随即皱起了眉。
蟋蟀很快就知道了能帮上很多忙是什麽意思。他们把皮卡开进棚子里,卡车的後托看起来空荡荡的,但实际上那是一层隔板,掀开隔板,就露出了十几个装满米、面和油的桶。夫人率先去扛桶,蟋蟀只好也跟上。桶按理并不重,但她背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走两步就感觉到了疼痛,这让她更忧心起夫人来,抢上前两步,把夫人的桶接过来,向茱尔解释:「夫人还有伤。」
周围已经聚拢了一些围观的居民,蟋蟀抓住其中一个摇晃:「没有人灭火吗?」
那个人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是刚来的吧?这地方消防车开不进来的。」另一个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菜盆:「停水三天了,我们用什麽灭火?」
「茱尔。」夫人轻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茱尔哈哈一笑:「扯远了,不过要我说,她可真臭,你竟然没有给她用你最喜欢的那个香水?」
夫人似乎还想问什麽,茱尔就返回了车上,夫人立即若无其事地松开手,问她什麽情况。
「蟋蟀是我的朋友。」夫人又笑起来,蟋蟀不知怎麽地想起夫人衣柜里的喘息声,车子正经过一个桥洞,光线昏暗,她趁机转过身假装看窗外,不然她们会看到她脸红了。茱尔不依不饶:「你上一个下手的还是弱不禁风的洗衣工,现在已经开始和杀手发展友谊了。」
她很少讲这麽多的话,一口气讲完,发现现场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看着她。夫人眼光闪烁,似乎情绪复杂,有什麽话想说。静默持续了一会儿,阿亚提带头鼓起掌来。茱尔拍拍蟋蟀的肩:「好家伙,是个实诚人。」
夫人笑了:「蟋蟀不擅长聊天,但是人很好。她会帮上你们很多忙的。」
蟋蟀说:「内城?」
蟋蟀知道自己平时一般会尽量保持无味。但不是在医院。她刚从一个星期的卧床中恢复过来,为了防止伤口进水,确实没有洗澡。夫人有专人照顾,自然和她这样的普通人不一样。但这样的事,一个保镖不应该用来和雇主或者雇主的朋友顶撞。
夫人说:「算是其中一个,这里是快速环线旁边的下城,但你知道更大的棚户区在哪里吗?」
「那些是毒贩。」阿亚提快速轻声介绍,「如果生病疼得不行,我们也会用鸦片酊。黑市上鸦片酊b医院的止痛药便宜。但是毒贩大多和上城的黑帮有联系,少招惹b较好。」
「我已经快好了。」夫人又去搬新的桶。
那是一片巨大的填埋场,周围全是散落的垃圾,但这也许是锈城颜se最丰富的地方了,除了五颜六se的废弃品外,填埋场不那麽陡峭的坡上还有几排不同颜se的废弃拖车,门口晾晒的红se内k,绿se内衣,让这里看起来仿佛一片度假的缤纷海滩。两人爬到填埋场的坡顶,阿亚提转头看了一眼蟋蟀,刚要开口介绍,蟋蟀就说话了。
蟋蟀听见自己心里有什麽东西在爆炸,耳膜充斥着爆炸的轰鸣。她不清楚是不是上次的爆炸带来了後遗症,又或者,她是幻听到了很多年以前发生在这里的矿难。她感到一阵眩晕,随即忽然清醒过来,转头向她们来的方向望去。
「你们不救人吗?」蟋蟀愣愣地看着楼上,手心沾满了消防栓开关上的铁锈和青苔。阿亚提努努嘴,蟋蟀看见茱尔他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出来的,在地上拉开了两块棉被,然後吹了个口哨,四楼yan台的侧面有个黑影从半空一跃而下,仆倒在棉被上。蟋蟀才看清那是一个高大的青年小夥子,背上背着两个孩子。
蟋蟀心想,那上次是怎麽回事?但她没有多说,只是跟随阿亚提弯着腰走进巷道。那是一条小路,两边的棚屋为了扩大空间都争相往中间靠拢,巷道几乎不透一点yan光。棚屋的铁皮屋顶或塑胶遮雨布仿佛喝醉酒的人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顶上居然还有人支出了几根竹竿,把床单衣服晾出来。空气y冷,不时有刚晾出来的衣服的水滴在蟋蟀身上,她打了个寒战,偶尔转头,看到更y暗的小巷里居然有人影,背靠着墙壁,似乎也在充满怀疑地打量她这个外来者。
「这是难民营。」
她们在那栋楼旁边的一个院子里找到了夫人和麦可。夫人正在给麦可补一个b她的衣服好不了多少的破布皮球。麦可背着一个非常瘦弱的孩子在玩跳格子。格子都是在尘土上用稻秆画的印子,他们估计跳了一阵子了,边界有些模糊。麦可背上的孩子瘦得和脱毛的小j崽一样,完全看不出x别,样子大概只有四五岁,头发剃光,露出发青的头皮,一双又大又清澈的眼睛在那张瘦脸上,显得极为不协调。
「想都别想,」茱尔嗤之以鼻,「现在不花个两百万,根本不可能从驾校毕业。」她下车检查车况,车门被重重甩上。蟋蟀想ch0u回手,发现夫人定定地在看她的手,不由得脸又热起来。夫人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摩挲。她坐得笔直。夫人忽然又叹了口气:「这道伤疤,当时割到骨头了吧,是训练的时候受的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