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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其实有点觉得事情太顺利了,恰到好处在洗漱后的高烧,不得不离开住处这时可以叫清洁工来打扫的巧合,我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就当是未雨绸缪吧。我扛着人往外走。

    依旧是那个后车位,依旧是一上车就蜷缩在一起。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姿势,也可能是只有这样才能有安全感。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我该思考的事情了。

    路上的车不守规矩,行人横穿马路更是随处可见,停车场的自动车很少,密密麻麻挤占行人道的助动车很多。我清楚这是另一个城市。

    他下车的时候就开始渐渐转醒,瞪大了眼睛,可能是出于惊恐才会这样的。我以为他又会失禁,不由得紧张了一瞬,所幸他还算努力,也可能单纯是缺水。嘴唇也被烧干了。

    借轮椅,挂号,把人推到诊室。一切都很快速地进行着。

    我其实也可以让他自己走过去,但我怕他四肢并用。他对我来说都像是一个将引爆的炸弹,引线的最终点是我的羞耻感。

    诊室里没有人,只有一个年轻医生在写字。

    听心音的时候需要解下衣服。我帮他脱了,他也没怎么样。

    医生看着他胸口的字,对着我似乎想说什么。这个城市不大,这家医院也只是很简单的地级市医院。我以为场面会变得很难堪,但那个医生只是说伤口发炎了,记得去打破伤风和消炎药。

    “先去抽个血,有药物服用史吗?”

    “没有。”

    “我不是说市售的药,”那个医生头也不抬地写着病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

    “没有,”我重申了一遍,“不会有人敢对他下药的。”

    “是吗?”那个医生把病历递过来,这还是刚去医院窗口买的,封面上带着这家医院的整体图。

    “最好是这样。总之去化个验吧。”

    —————

    事实证明我先前担忧一切是否过于顺利的行为是正确的,岔子出在抽血的时候。

    护士拆开一套一次性的针头。为了节省不必要的麻烦,我有尝试抱着他的头不让他看护士的动作。

    但就在往皮肤里摁的时候,他开始挣扎。针管勾破了皮肤,流出大滴大滴的血液。

    他的呼吸频率一下子变得很高,我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的吐息全喷我的肩膀上。

    如果只是到这里也就算了,真的,也就算了。

    但他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我该记得这件事的。

    他又一次失禁了,与此同时哭得很厉害,可又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晕湿了我的肩膀。

    我本来是想发火的,可是上下齐管之下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护士说没关系,可以验指尖血,让她先把屋里整理一下。

    于是等着又验了指尖血,血液结果相对于瘾君子来说很正常,白细胞有些高,我能看懂的部分就到这里。

    总之是要打点滴。

    然后打点滴的时候又再重复一遍上面直到他失禁的过程。

    我彻底暴走了。

    “你还要让我丢脸多少次!”

    我崩溃地对他大喊。

    “你有脑子的时候不做点好的,现在没脑子了怎么还是这样?!”

    无论我如何对着他大呼小叫,他都只是捂着耳朵缩在轮椅上一幅不愿意听的样子。路过的护士开始侧目看向我们,我不确定她们有没有窃窃私语,但我接受不了。

    我只能作罢,然后去厕所找了个拖把拖掉那些东西。我感觉我一辈子好像就只能这么做了,从无能的弟弟到没用的狗,他的身份虽然变了,但我仍然是他的姐姐。

    我们还要在这待一个晚上,他需要打点滴。我只能捂着脸催眠自己这里是’兽’医院,也是一辈子不会再来的地方。

    我恨他这件事属于是老黄历,一般人会说这是翻旧账,是很孩子气的行为。孩子气就孩子气吧,童年早慧的代价如果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青春期,那过也就过了。

    最后是我拧着他的头让医生把针插在他脑门的血管上,整个输液室只有他是这种样式,就连最小的小孩都用的是手背输液。

    一共要挂三瓶,因为烧得太厉害,盐水消炎药混着来。

    他坐在椅子上刚开始还挣扎着想下去,可能是见我真的不高兴了,最终还是作罢没了声息。

    季节不对所以输液的人很少。等他吊到最后一瓶的时候,整个屋里只剩下了我们。

    我不敢离开,尽管我的胃已经扭成一团开始作痛,我也没法放着他一个人。

    一只狗。

    我小时候曾经是想养过狗的。但是父母要我尊重生命,问我每天上学那么晚谁来给小狗喂饭,谁来照顾他,而且小狗需要出去溜圈,你一天上学那么累,父母也要上班,不适合养。

    那也确实是这样一回事,人要为自己庇护下的东西负责,当时的我听懂了,自认为自己是个懂事的大人,于是接受了自己还不适合养狗这件事。

    所以别人一问起来我就说我不适合养活物,尽管我从来没养过。

    后来弟弟出生了。弟弟也想要一只狗,我本来是高高在上心想有人要吃闭门羹了。

    结果那时的父母说好啊,姐姐很闲的,她会帮你一起养的。

    我不闲,这不是气话,我那会上高中又是学生会的干部,放学都要到深夜了。

    但我没想到这一茬,我只是觉得很荒谬,从那一刻开始我的懂事成了一种笑话,也可能一开始就是笑话。但我自己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因为我太能和父母感同身受了。

    我可见他们深夜才能回家,隔三差五就需要出差。

    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当弟弟的第二个母亲。

    所以我用父母对我的那套说辞告诉我弟弟。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好像记不清了,可能是太饿了的缘故。胃部已经没有知觉了。

    手部传来一些热意,我看去才发现他又把头挤到我的手底下。为难他这么大的体格做这种动作了。

    还带着水汽的头发在掌心留下一些水痕,把那块的皮肤浸透变得柔软。

    “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你啊?”我悄悄问他,就像小时候两个人聚在一起说小话一样。而他一点回音都没给我,只是更用力地顶了顶我的手,想让我摸摸他的头。

    输液在我的碎碎念和他有一阵没一阵的讨好中结束了。出门的时候我看到了月亮,已经待了那么久。

    这座城市太小了,没有通宵的饭店,现在的住处也是地产方的投资错误。据说这里的酒店业已经倒灌水三年了,入不敷出。

    我找到了一家还开门的小超市,提了两桶泡面回去。老板问我弟弟为什么坐轮椅上,我说他是个残疾人。

    老板支吾着说节哀顺变,我点了点头。

    节制悲哀,顺应变故,我并不悲伤,我的弟弟也是如此,他从那个人间地狱中逃脱后的每一天都不曾为悲伤流泪。

    泪水可以是为了恐惧,也可以是为了性爱的快感,但唯独没有悲伤。

    他从医院出来后就一言不发地耷拉着脑袋,甚至连呜咽声都少了许多。我乐得轻松,又揩走眼角的泪水。

    在城市里无法见到的澄澈星空如此慷慨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更痛苦了。因为我意识到我能身处此处见到我所能见到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弟弟。

    我为他来到这里。

    我甚至还在推着他的轮椅。

    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我眼眶确实湿了。

    我一个人喃喃自语,同时我又希望他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好痛苦啊。”我推着轮椅缓缓地走着,那些泪水甚至不需要被揩走就只剩下了干涸的痕迹。

    再一低头发现他早已哭得泪流满面。

    我突然想起了他当年说的话,“姐姐,那我给你当小狗吧。”

    虽非本意,可他确实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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