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我幽宫(3/8)

    裴野捂着耳朵的双手颤抖得不像话,可傅声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拍击着他的耳膜。

    “妈妈……”

    他听见傅声细若游丝的呢喃。

    “小声好痛……”傅声听上去早已神志昏聩,口齿不清地轻唤道,“妈妈,救救小声,小声没病……”

    屋内某个人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

    “果然是疯的,”那人嘲笑道,“治个病而已,要死要活的。”

    砰的一声,裴野顶着满屋人的目光像一支离弦的箭般推开门冲了出去。隔着门上的玻璃,他一眼便看到了隔壁治疗室内的景象。

    治疗室内好几个穿着军装的人围着一张病床正在来回走动,而傅声正躺在床上,浑身像是从水里捞上来般湿透,浅色的长发在枕上铺开,汗湿的鬓角紧贴着青年巴掌大的小脸。

    傅声额上和太阳穴都贴着电极片,他仰面平躺着,瞳孔失焦,微张着薄唇,小口倒着气。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拿着针管走过来,按着他纤细的手腕在他手臂上注射了些什么,傅声随即战栗起来,睫羽如蝴蝶振翅般颤动,虚弱地抬起另一只手,逆着窗外的光,苍白到快要透明的指尖在半空中抓了抓:

    “妈妈,带小声走……”

    傅声对着虚无的空气痴痴地念着。

    裴野用力拧了拧门把手,发现拧不开,又拍了拍门,可屋内的人像是聋了一样没人理他。

    “给老子把门打开!”

    裴野一拳砸下去,屋内的人终于皆是一震,面面相觑,却还是无人开门。

    床上的傅声依然放空着,像是坏掉了的玩偶被丢弃在角落。

    少年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抱着膝盖,把脸埋在掌心。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几句交谈:

    “参谋长这招真是高,猫眼杀了可惜,不杀,还不得不交给议会审判……”

    “真把他逼疯了,说不定他还能吐出点真话来。”

    “用不着,看这样没几日说不准他就自己招了。刑讯逼供不行,没说给人治病不行吧?”

    那交谈声伴着众人的脚步远去了,唯有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自己身后。

    裴野站起来,回过身。

    裴初看着他,眯着眼睛微笑起来。

    “多亏了你,这局才能成。”裴初笑着说。

    裴野定定地望着他,嘴角抽搐,忽然嗤地笑了一下,笑声越来越密,肩膀都跟着抖动起来。

    是他害了傅声。

    他的天真害了傅声,他以为裴初至少会顾念手足之情,在傅声的事上为了弟弟稍稍让步一点。可他越是想护着傅声,裴初越是抓着他这份赤裸裸的偏爱利用算计,终究走到了万劫不复。

    不爱是错,偏爱更是错。

    从背叛的那一刻开始,他对傅声的感情,就成了将傅声万箭穿心的利刃。

    走廊里少年的笑声几乎瘆人,裴野叉着腰,笑够了,直起身子,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是啊哥,”裴野嘴角还上扬着,声线却带着笑过后的余颤,“还是你想得缜密。往后我得多向你学习学习。”

    裴初上前一步,凝眸细看着裴野的眼睛,低声笑道:

    “只要你乖乖的,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学。”

    裴野回望着那双眼睛。他们身体里流着相似的血液,他一度对这相连的血脉抱有无由来的赤诚,直到此刻放才发觉,那与自己极为相像的黝黑瞳孔深处是黑洞般的深不可测。

    他们处处相似,却有着背道而驰的灵魂。

    裴野脸上慢慢升起一个带着寒意的笑容。

    “对你,对组织,”裴野说,“我永远忠诚。”

    镭射灯光的喧闹色调压下酒精和香烟弥漫的刺鼻气息,沈辞在吧台旁坐下,对人招招手,提高声线:

    “老规矩,多加冰。”

    他背对着热闹,没有去看欢呼起哄的人群。这家酒吧他经常来,倒不是因为喜欢人多,只是a国民风尚武,而这家酒吧又是帝都少有的不设舞池dj、反而设置了地下拳击擂台的一家,人们都在看拳赛,座位空着,他随便坐。

    酒保很快端上来两杯龙舌兰,沈辞端起玻璃杯,透过杯壁和乳白色的冰块观察屋内折射的光。

    杯壁上影影绰绰倒映出不远处擂台上对战的人影,酒保站在吧台里面,叼着根细烟,一边擦杯子一边看热闹。

    “老沈,今天怎么闷闷不乐的?”酒吧里一阵人声鼎沸,酒保不得不粗声大气地和他搭话,“哎,今天这人挺生猛,连赢三场了。”

    沈辞抿了一口杯中酒,辛辣顺着喉咙滚落到胃里。他向后看了看,善意地敷衍一句:“没有,工作太累了。”

    擂台两侧围得水泄不通,兴许是他这一回眸时机巧合,底下忽的喷出大量干冰,烟雾缭绕,代表着又一场拳赛胜负已分。

    人群适时地爆发出一阵拍手叫好,透过无数挥舞的手臂,沈辞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擂台上直起身子。那人的脸笼罩在紫色镭射灯照射下的雾气中,穿着一件黑色背心,上半身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线条一览无余,胸前坠着一个银色的麋鹿挂坠,熠熠闪光。

    沈辞对拳击毫无兴趣,回过头呷了口酒,手摸进口袋里。酒保还在观望着擂台,没有注意到沈辞的脊背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上衣口袋空空如也。沈辞又不死心地摸了摸裤兜,这才确定自己是把钱包落在议会的办公室了。

    这家酒吧他是常客,按理赊一杯也没什么的。可沈辞脸皮薄,越是熟人这种丢脸的事他越张不开口。

    他正犹豫着,酒保走过来,看沈辞有些愣着,手揣在兜里,好心提醒了一句:“急什么,走时再付。”

    这下沈辞更不好意思说自己忘带钱的事,正在瞠目结舌,没注意到一个人悄悄走到他身旁紧挨着坐下,敲了敲吧台面:

    “再来杯威士忌,都算我的。”

    沈辞回头看去,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酒保应了一声,不疑有他,擦着杯子走开了。

    “你是……”沈辞眯起眼睛,“审查那天等候室的人?”

    裴野微微一笑,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垂在胸前的麋鹿吊坠。

    酒保很快端上裴野点的威士忌。沈辞皱起眉,看着裴野付钱:“你怎么来这种地方打野拳?”

    “不好吗?很解压,而且锻炼身手。”

    酒保拿着钱走到另一边去了,酒吧里再次逐渐吵闹起来,擂台上又开始了新的竞技。明明背景无比嘈杂,可裴野的声音沈辞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裴野说,“你别多想。”

    沈辞对着他手里的威士忌扬了扬下巴:“想让我欠你个人情?”

    “想交个朋友,”裴野举杯,“交朋友都是从欠人情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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